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远远望去,几座美丽的小屋错落在绿荫之下,只露出形态各异的屋顶和屋檐下色彩斑斓的灯笼。
在这之前,我对自己、对外界都一无所知,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想过要去哪里。我像木偶一样机械地向前走着,全然不顾身边来来往往的黑影是谁,也不关心他们想去哪里。突然,一个黑影拦住了我的去路,兴冲冲地问:“喂,刚生的?还是刚死的?”
夜太黑了,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依然冷冷地注视着他,冷冷地说:“执著生的人,刚生的就是刚死的;执著死的人,刚死的就是刚生的。”
“看来,我终于遇到了一个智者!”黑影沉吟了一下,更加兴奋地问:“那不执著生也不执著死的呢?”
我觉得他很好笑,随便答了一句,道:“不执著生也不执著死的,那就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因为当想着不执著生与死之时,已经执迷不悟,以致生死都不随心了。”
黑影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轻声而又迫切地追问:“怎样才能生得从容死得也从容,生得逍遥死得也逍遥,生得智慧死得也智慧呢?“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字一顿地说:“不知生死,只知福乐;不管生死,始终修持;不管愚智,不断学习。”
黑影抓住我的双手,哽咽道:“智者,您带着我一起走吧,带我穿过那座村庄。”
“什么村庄?迷宫吗?你自己走不过去?”我淡淡地问。
“那座村庄比迷宫还迷宫。您看看这些过往的人们,有的是新来的,有的是在村庄和墓地间反复兜圈子的人。”黑影靠近我,压低声音说,“他们非常可怜,不知道自己在兜圈子,也不会停下来思考一下。”
听了他的话,我扫了一眼过往的黑影们,见每一个黑影都与我先前一样,自顾自地赶路,没有人留意他人,更没有人彼此言语。
“那么,你为什么停下来?为什么拦住我?”我疑惑地问黑影。
“我发现自己在兜圈子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兜圈子。我和很多人一样,一次次到达村庄,又一次次以为已经穿过村庄向前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又回到了这条路上。”他说,“最初几次,我不知道自己到村庄里兜了一圈又回来了,所以拼命地往前走,到了墓地之后,又困又乏,找到自己的墓|穴就像找到了家一样,躺下就睡。睡醒后又开始重复先前走过的路,就像中了魔障一样。”
“哦?有这种事?”我的语气温和了许多,“能发现自己走在魔障里,您应该是智者了。”
“哎。”黑影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您不会明白,明知道自己中了魔障却又无法走出去,是多么痛苦的事情。相比之下,还不如那些始终糊涂的人呢,只有身体的疲劳,没有精神上的痛苦。”
“可是,如果果真地如您所说的那样,他们一直在墓地和村庄间往复,那永远也无法超越自己啊。”我对他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因痛苦而醒悟,并因了醒悟而超越自己;也不愿意一直糊涂,在不自知中为了痛苦而继续痛苦。”
“所以您才是智者啊。”他激动地说,“我拦过了无数人,他们都对我视而不见,根本就不理我。”
“我们一起走吧。没准儿,到时候我得感谢您呢。”我中肯地说。
“您感谢我什么呀?我这个人这样愚笨,连走出魔障的路都找不到。还是让我感谢您吧,我指望您能把我领出去呢。”他也中肯地说。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我们就快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走到了黑暗的尽头,看到了村庄,看到了希望。他指着前面,气喘吁吁地说:“智者,前面那个村庄就是了。从远处看,它是多么小、多么美丽、多么宁静啊,等到了村庄里您就知道了,完全不是现在看到的样子。”
我抹着汗水,也气喘吁吁地说:“真地不要再叫我智者了,能够发现魔障的人才是智者。如果不是您拦住了我,没准我会和其他人一样,反反复复地兜着圈子。”
他根本就不理我的话,继续说:“智者,到了村庄里我就会变得越来越糊涂了,您可一定要保持清醒,一定要时刻提醒我并把我带出去啊。”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出了黑暗,走近了村庄。我揉着被光线刺痛的双眼,细细地打量他,只见他高高大大,英俊挺拔,只是觉得眉宇间少了一点什么。他也细细地打量着我,迟疑了半天,皱着眉头问道:“原来是您!智者,您还认得我吗?”
我捂着饿得发痛的肚子,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是否认得您。”
他用双手支着膝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叹息道:“也是,我已经沦落到了走不出魔障的地步,您怎么会记得我呢。看看这些梦游一般的人们,虽然长相各不相同,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真地觉得您才是智者。不如您告诉我,我们是怎样认识的。”我开始敬佩他了。
“走吧。村庄里有吃的,再不吃些东西,我肯定会被饿死。”他喘息着说,“到了村庄里,您一定一定要带着我,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一定不要丢下我。”
我点头答应,和他相互鼓励着,终于和众多人一起,一步一挪地到了人声鼎沸的村口。
“刚刚在路上时,往来的人不少,可也不至于这么多啊。”我一边发出疑问,一边放眼观察。只见好多路如我们所走的那条路一样,从远方一直通到村口。人们像潮水一般,从每一条路涌向村庄,再像领取救济粮的灾民一样涌向用护栏圈着的小亭子,从亭子里“抢”到一张卡片后,再涌向进入村庄的“闸口”。
“他们领的是什么卡?”待我扭过头来向他询问时才发现,他完全不似刚才那般疲惫的模样,正生龙活虎地向前挤着,一边挤一边说:“先给我,先给我,我要一张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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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前去拉住他,他已经被淹没在了潮水一般的人群里。看着拼命向前挤的人们,我茫然若失,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些人,不属于这个村庄,甚至不属于此时此刻。
俗世之事(十五)
(十五)
回首来时路,我的心里陡然一惊。那是我们刚刚走过的路吗?我一边敲着发木的脑袋,一边自问。
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条路,虽然漆黑一片、崎岖不平、一路上又是泥又是水,但总是有路可走;虽然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行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个黑影在走动,但总能确定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现在,我所看到的根本不是路,而是在烈日的暴晒下冒着气泡、冒着白烟、漫长得没有边际的沼泽。陷在沼泽中,一步一步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