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占敲了敲公案:“齐老板,听起来,贵府损失不止四百两啊。”
月卿钗横鬓乱满面潮红转过脸来:“四百两?大人,您问问他姓齐的,他哪一房妆奁没有个万儿八千的?”
齐世璜真急了,他赶紧去捂月卿的嘴,却被月卿一口唾回来:“怎么着?那是我的钱!”
这场小骚乱终于平息了。
齐世璜还在堂上讪讪地站着,满脸血道子,袍子也被扯碎了,狼狈不堪,一句话不敢说。盐商们没有人再笑得出了,反倒是阿克占和缓了起来。他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前些时日,本官跟各位总商也算是长谈了一回。鲍总商说,建昌府的盐不好卖。马总商说,汉口再往西南去,盐卖不动。当时本官也就真有点信了。可是各位瞧瞧,随便一位老板的随便一个姨太太,就有八千财产!”
阿克占的目光,从盐商脸上一一扫过:“程志道程老板,你喜欢马,扬州的水土,养马不容易,可你硬是养起来了,不知道拆了多少民宅,平了多少良田,才有了你家的牧场,没错吧?陆广达陆老板,你虽然没有考取功名,倒是高人雅士,你家里收藏的字画价值连城,没错吧?洪茂德洪老板……尹其昌尹老板……”
一个盐商急了:“盐院大人,我们这些都算什么呀,您不能柿子总拣软的捏吧?”
他对哪个盐商说话,哪个盐商就吓得“扑通”跪下,转眼已经跪倒了一片。
阿克占的目光扫向三大总商,三大总商总算还旗枪不倒。
他点名了:“鲍以安鲍总商。”
鲍以安翻着眼睛运气,不吭声。
阿克占饶有兴趣地问:“听说你就爱钻研点新鲜吃食,你们家的鸡蛋,连老母鸡喂的都是长白老人参的参末儿,一个鸡子儿值一两银子!”
鲍以安毫不知情似的:“是燕山的苍参。”他怕阿克占不懂,还解释,“大人有所不知,各种参我都试过了,长白老人参药性太大,鸡受不了,会掉毛,鸡吃了,整宿闹腾,一个蛋没下,大人,你知道怎么着?第二天它打鸣了!”
盐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笑,马德昌一个劲扯鲍以安衣袖。阿克占脸色已经极其难看,站起身来,拂袖而去。何思圣跟了进去,三大总商全都紧随其后。
一行人来到署院后花园,葱茏树阴下,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茶壶茶碗。阿克占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怒气未消。汪朝宗上前解释:“有些盐商豪奢是实情,可盐商的银子也不都是乱花的。小至扬州,大至两江,乃至全国,凡水旱蝗灾,流年不利,但凡盐商可以稍尽绵薄之力,疏财报国,我们也从不敢落后于人。可要捐输,也得有银子才行,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到哪儿弄这一百万两银子。”
阿克占亲手给汪朝宗倒茶,茶色有些浊,但喷香而热气腾腾:“你们难,本官也难啊,可最难的是皇上!西南那边出兵开战,户部拨不出军饷,催饷的折子堆积成山,皇上气得连折子都摔了!这件事情,天塌下来也拖不得!”
汪朝宗不语。阿克占面色不变,招呼马德昌和鲍以安自己过来取茶碗。马德昌毕恭毕敬,鲍以安却还有点不服不忿的样子,端起茶碗嘬了一小口:“酥油茶?这可是稀罕玩意儿。”他捧着茶碗“呼噜呼噜”大喝。
马德昌捧着茶碗,装作看四处风景,起身:“大人有所不知,扬州的盐商,多多少少都是蒙皇上赏借过一点银子的。”
阿克占看他一眼:“这又如何?”
汪朝宗在花园中缓缓踱步:“有借,就得有还。就说我天和盐号,上次皇上南巡,赏借三十万两帑银。每年,我要上缴十万两利润给内务府。这边捐输交上去了,那边帑银的利息我都还不上了。若是内务府出了亏欠,怕是对大人也有些不利。”
阿克占皱了皱眉:“你这是拿皇上压我?”
汪朝宗回头:“不敢。说到底,要捐输银子,盐商就得有钱。盐商要有钱,还是得把盐卖出去。”
阿克占凝视着他。
马德昌清了清嗓子:“大人,这,老汪说得对。”
阿克占又转过来看着他。
马德昌却低下头,喝起油茶来,刻意不看阿克占。
阿克占缓了一缓:“引盐难卖,那么现在总共有多少引盐积压,又压在哪里?”
汪朝宗答:“咱们扬州说是四大总商,萧老爷子一向身子骨不大安稳,不理实务。他的引盐积压也多,在九江、南昌两府就压了十万引,汪某在安庆府压了五万引,马总商在湖北也积压了大概七八万引,鲍总商在江西建昌府压得最多,大约十三万引,合计起来,值近四百万两银子。”
阿克占仔细听完,便说:“还是汪总商卖得好,这次捐输也就差个七八十万两银子,就有劳汪总商想想办法,帮鲍总商把建昌府的盐给卖了?你们两位觉得如何啊?”汪朝宗一惊,马德昌看向鲍以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