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两名兄长,顾念手足之情,欣然相帮。谁知那些钱财,到他手中,仍葬烟花,怒其不争,骂道:“妓妇之中,薄幸者多,哪有一份真情予你?你若仍不检束,沉湎不返,我纵有家财万贯,也不与你填此欲海。”怀信无法,四处求告无门,只得栖身于破庙之中。
古人云:“以利相交者利尽而疏。”那楼宛娘本就志尚风华,心图美利,见怀信这里无利可图,心意已怠。不出几日,又接了个豪富少年,宴游极侈,宠赠尤多,好不开怀。怀信闻得,肝胆俱裂,苦楚无状,待要闹将起来,可惜孤身一个,反遭一顿好打。
众人见此光景,有骂他的,有嘲他的,有叹他的,更有拿他作伐训责儿女的,却无一人慈心怜他。
正伏地不起,却闻一阵香风冉冉而来,少顷见一女子鞋弓微抬,与婢女扶掖至前。怀信不敢抬头,口中呐呐无言,不想那女子竟俯下身来,将个茄袋递到他手边,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郎君若有心改过,不若闭门苦读,他日簪花在迩,自可偿报今日之愤。”说罢复又携婢而去。
听此一言,犹如当头棒喝,怀信不禁抬眼望去,只见轿帘一晃,隐约窥得半张芙蓉花面,却乃旧识,愣了一瞬。及至将那茄袋拆开,见里头陈着几铤雪花白银,心中更觉五味杂陈,羞愧无地。
自那以后,谢怀信便往山中做个香火,每日借住僧家,苦读不辍。闲时也作些字画卖钱,在清溪桥边支得一个摊子,却不叫卖,只舒着头四处张望,十次中倒也有一两次遇着梅生,见她浑身雅艳,遍体娇香,近旁常伴几个少年,皆是风流才子,心头难免又苦又涩。
这般过得两载,至大比之年,运当亨泰,下场一试,果登桂榜,中了第五名经魁。那些曾刻薄他的见了,竟全然忘了旧事,又来媚他,怀信一概不去理会,心中只念着梅生。
正是心有所念,必有所响,鹿鸣宴上二人再遇,怀信见眼前女子手捧阮琴,歌喉婉转,不禁想起当年初识之日的情状来,喉头哽热,险些落下泪来。是夜独坐灯下,情难再禁,提笔修书一封,教人送往旧院。
次日梅生得信观看,见其上写道:蒙卿厚情,救我于穷途之际。今日高中,皆卿赐也。此去春闱,若侥幸题名,愿娶卿为室,保身以待,决不相负。
梅生看罢摇头一笑,眸中隐泛水光,却到底未置一词,只将这信纸凑着烛火燃了,过后依旧日日宴饮,捱三顶五,不得空闲。
这里怀信久等回信不至,险把眼儿望穿,不得以日造其门,哀请再三,终无一见。不觉半月有余,秋意渐深,不日便要动身上京,正无可奈何,忽听小婢唤他进去。
入内只见苏九娘俨然乔坐,身旁并无他人。怀信心中失望,揖礼道:“苏妈妈向来可好?”
九娘哼笑一声:“难为谢郎君还记得老身姓苏!我本不耐烦见你,只因我行户人家,前门迎新,后门送旧,你日日耽搁在此,着实有些妨碍。若仍计较着要见梅生,我奉劝早些死了这心,她必不会见你了!”说罢取出一架断了弦的紫檀阮琴来,递与怀信道:“这些旧物,你且拿去罢,梅生心意,尽在还琴二字了。”
怀信听得这番说话,正如冷水往顶门里一浇,顿时心灰意懒,捧过阮琴出得门来,口中尚且喃喃道:“还琴……还情……”
经此一遭,怀信便知他与梅生终做了逝水桃花,再无转圜,不免心黯神伤,枯坐数夜。过得几日,自恐深陷情淖,不可自拔,便收拾盘费,领一书童侍候,迳往京师赴考去了。
路上不期然遇着新科解元陆清举,同行一路,畅谈诗书,倒颇为投契。只是那陆郎君身旁伴一小童,年纪尚幼,很有些率性,常常私下发问:“郎君作何背着阮琴上路?”
怀信每每听见,心中仍有隐痛,不知作何解释,只得一笑置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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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信和梅生的故事到此为止。
在写之前,我脑海中其实只有八个字——怀信失信,梅生梅死。梅生的结局本来是有些悲惨的,我很纠结,觉得自己好残忍,于是写着写着觉得这样也很好,就让他们相忘于江湖吧。
下章回归正题,周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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