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其实呢,这哪里是长久的方儿?品行再好的老实人,富贵金银堆儿里打滚久了,真能不忘初心么?那薛昌龄不就是个现成例子么!当年看着相当本分老实一孩子,谢家照应下金尊玉贵地养大了,结果呢,才几年功夫,这就养成了什么样?
谢忱太了解男人的臭德行了,可着满天下挑灯笼去找,也不见得能找到这等稀罕人。
所以要真如陆寓微所言,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还能全心全意迁就女儿、顾全谢氏,大约是没有更让人满意的结局了。
何况谢忱算是从陆寓微十四岁时一路看着他长到今天,深知他的能耐,原还顾虑他冷情冷性,沙场上的良将,芙蓉帐里只怕不是个可心人,眼下他一段衷肠却诉得这样好,叫谢忱最后的顾虑都少了几分。
当真没得挑,可谢忱老辣,也不立时显出满意来,只“唔”了声点点头,又不经意问了声,“你用饭没有,留下一道吃两口?”
能留他用饭继续深谈,这是好兆头,陆寓微哪会说不。当下传了酒菜,两人移步到外头山亭子里,谢忱边领他走,边遥遥眺向西面昏黄天幕,“晌午下了场大雨,傍晚的日落定十分壮观。”
陆寓微木然顺着谢忱的目光瞧了眼。日出日落,最寻常不过的自然气象,在闲吟山水的人眼里,大约是要比他陆寓微眼中有趣百倍吧。
陆寓微只以为谢忱要抒一通文人意气,可还没等他挤出点酸墨水来凑趣儿,谢忱又朝他一眼横过来,啧啧称奇,“寓微啊,没想到你一介武将,也有这份风花雪月的闲心——先前在西崖赏日落,那可是赏得满山轰动,连我都大吃一惊。”
这话说得陆寓微一时怔了,等想明白过来,不由大窘。那日与谢郁文明目张胆地满山晃荡,旁人不过是看热闹,可落在谢公眼里,想必不称意透了。
当即手忙脚乱地告罪,“是晚辈鲁莽,唐突小娘子了谢公明鉴,晚辈与小娘子,那日”
谢忱却“嗐”了声摆摆手,没听他解释,“我不是说这个。你们年轻人,情热了挨到一处酿酿酱酱的那些我也年轻过,都明白。这上头我女儿是明白人,她有数,我不和你计较这个——我要和你说道说道旁的。”
两人行到山亭子坐下,谢忱说这话的,陆寓微忙又站起来听训,“晚辈请谢公示下。”
“坐下,坐下说,”谢忱给自己斟了盏酒,正要往陆寓微面前的酒盏里倾,忽然手腕子一顿,“你明日要送龙茂之上路是不是?那我就不闹你饮酒了,免得耽误差事。”
陆寓微谢过了坐下,点头称是,听谢忱体谅,却不敢托大,忙表示不打紧,“晚辈陪谢公稍饮,不碍事。”
“差事要紧,”谢忱摇摇头,还是说回先前的事,“先头我与郁文也说,你们这事儿办得欠妥,这时候撩拨官家有什么好处?她说是你说的,要看官家的心——眼下你看清楚了没有?看清楚了,又有什么打算?”
如今两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况都有些力量,若要谋事,合该拧成一条绳。陆寓微本也指望向这位深藏不露的岳丈讨教些主意,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当下再不犹豫,陆寓微答道:“此行奉旨护送龙茂之回东海建州,晚辈将领中京随扈而来的三司兵马五百骑,并驻守江南路的一千五精锐州军,一路随行。”说着往谢忱脸上觑了眼,“晚辈准备借这两千兵马生些事端。”
近乎就是谋反的意思了,可谢忱面不改色,一点儿没惊着。一口酒慢慢咽下去,不太确信地问道:“中京来的三司兵马自然听你号令,这个我不担心,可州军天下轮戍,里头能有几个是你的旧部?能用的就五百人,能成什么事?”
谢忱的态度比陆寓微料想得还要好,便一点顾虑都没有了,和盘托出,“五百便够了,剩下的不过是装点门面——并不是真要打起来,晚辈是想在东海境内挑动些事端,逼东海王作出整兵对垒的势头。江南路接壤东海,东海王稍有异动,满朝臣工必定逼着官家回銮。”
“圣驾一旦回銮中京,一方面,谢家头顶的重压立时消失殆尽,另一方面,届时晚辈便是阵前统帅,到时候再与官家谈条件,就方便多了。”
要谈的条件是什么,不言而喻。
陆寓微又道,“晚辈想过,此事看上去凶险,实际并不困难。东海国名义上仍是国朝之属,并不敢在与内陆接壤处驻军,其二十万兵力尽布在建州以东的山谷及沿海一线。此番护送龙茂之回建州,皆走西路,骤然生事,东海国重兵鞭长莫及,反应起来至少有十余日的时间差,而国朝江南路的驻军一日可达,何况还有龙茂之这个质子在手上并不凶险。”
他不过是要作出事态不稳的假象,从而逼官家回銮。战场上的调度,一兵一卒的微妙之差,在大势上可能就是天壤之别,这里头的把握,只有他这个精于用兵的将领了然于心,不好言传。
第74章
谢忱听罢,只慢慢掰弄着一盘菱角下酒,半天不说话,徒留陆寓微在一旁候得忐忑。
谢忱思量良久才道:“行军用兵你最有经验,这上头我就不置喙了,你说能掌控,我只当是如此。但此计若要行得通,还有许多旁的事,你掌控得了么?首先一样,你如何就能料准了官家会回銮?若真边境有变,一动不如一静,官家会不会打定了主意要亲自督守江南路?到时候,几百里之隔,你的把戏还能糊弄得了官家么?”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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