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看到,在她故作轻松和活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眼眶一瞬间的泛红和努力憋回去的眼泪。
他没有去细究,也不敢去细究这滴没有落下的眼泪是因为什么。
他只知道,这双眼睛从现在开始,至少在这一刻,终于看向他了。
他没和李昭提起过那个叫做裴仅的人,李昭也从不主动和他讲起他,他们十分默契地把那个他们都知道没有过去的过去,选择了屏蔽和逃避。
谢归很清楚,那天在居酒屋,李昭抱着他边哭边说对不起时,不是她第一次想起裴仅,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他能怎么办呢,怨恨自己没有早点来吗?还是怨恨他走得太晚,他要因为她想起了他而愤怒或伤心地退出吗?
当然不行,他要让她的愧疚覆盖回忆淌过的长河,他要让她每次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伴随的都是她自己的敲打,他要成为她每次想起爱这个词的时候,唯一想起的人。
所以他又一次,再一次地如同小时候使出的心机那样,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这次我就当没听到。
虽然可耻,但这十分有用,至少对李昭来说十分有用。
她总是怜悯的、包容的,她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大于了自己,他知道用这样的手段留住她很可恶,可他真的无法承受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样的想法。
其实算起来他们并没有认识很久,但从第一眼,第一瞬间开始,他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一刻起,他从前的人生都被折成了一个无关重要的圆点,而从那一刻起才是他生命的开始。
她真的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嘴唇的薄厚恰到好处,她下巴上有一粒小小的痣,耳垂有些大,是有福气的标志,她的小肚子软软的,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有些磨平了的小虎牙,她经常会捧着手机对着一些小说和短视频笑得前俯后仰,她笑得夸张时嘴角的纹路像一道水波。
她简直漂亮的不得了。
谢归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够漂亮。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像她这样好看。
每天看到她时,谢归才会觉得自己上辈子没有做多少孽,且一定还做了不少的好事,这辈子才有她这样的女朋友。
他喜欢看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的样子,她会在马路上突然停下来,说她忽然想到一个好笑的小品片段,给你表演一个——
她神经质的样子可爱到爆炸。
她脑袋里充满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的思维总是跳脱,她记不住科目一的题目,但对十几年前春晚小品的某句台词如数家珍。
对了,她每年都看春晚。
他从来没有看过春晚。
每年春节的时候,都是他觉得一年到头最可悲的一天。
在他妈嫁给他爸之前,他们是没资格进入谢宅过年的,他妈会特意提前几天飞到国外,在她的那个贵妇群里分享她又买了什么限定的包,好像这些限定款就能展现出,独自一个人过年的她也是被爱的一样。
后来他出了国,就更不过春节了,外国人的圣诞倒是隆重,他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走在刺骨的十二月份的大街上,听着周围叮叮当的声响,看雪花在他肩上慢慢落下。
伦敦的雪总是很大。
再后来回了国,他妈嫁给了他爸,他发现也是一样的,他妈只不过得了个名头,每年最重要的日子,他爸总是不在家的。
他妈会说他爸很忙,是为了这个家更好才会这么忙。
他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他后来见过了李昭的家庭,知道了原来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这么可悲的。
原来饭桌上是可以说话的,原来长大了也可以撒娇,原来做错事不是一件天大的事,原来不是费尽心机才能获得大人的注视。
他甚至很羡慕他们之间的争吵,李昭和妈妈顶嘴的样子,李爸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样子,李格在一旁看戏偶尔添油加醋的样子,一切生动的不得了。
就像他小时候偷偷看过的家庭电影里演的一样——虽然有争吵有拌嘴,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他们是爱彼此的。
但越是羡慕,他就越是觉得自己无法融入,他像个初出茅庐的不合格演员,假扮自己是个正常人的样子,假笑着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格格不入。
他带着这种想法,很艰难地度过了去李昭家里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