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契合的温度和味道,安眠对于亓弋来说又变成了奢望,被噩梦惊醒时心脏猛烈的跳动仿佛挤压到了食道,让亓弋有种想干呕的冲动。他起身准备去卫生间,却被靠在床边的钟昊扶住:“塞耶,您慢些。”
被这样一打岔,刚才那阵恶心已经消散不少,亓弋坐在床边缓了几秒,才攒足力气起身,他摆了摆手,道:“我去洗把脸,不用扶着我了。”
钟昊小心翼翼地护着亓弋,目送他走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亓弋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他重新回到床上,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才说:“刚才怎么了?”
“医生说您心跳得很快,好像是有什么……我没太听懂。他给您抽了血说带回医院化验一下,结果要晚点才能出来。对了,他还说等您醒了之后想问问您那个药的事情。”
“去跟他说不用查了,我的身体我清楚。”
钟昊嗫嚅着说:“可是塞耶提说——”
“你只用传达我的话就行,去吧。”
钟昊这才犹豫着迈出脚步。
没过一会儿,塞耶提就单独进了房间,留钟昊在外守门。他拉开椅子坐到亓弋身边,问:“装的还是真的?”
“你装一个我看看。”亓弋的声音难掩虚弱。
塞耶提仍是不信,他伸手去抓亓弋的手腕,在桡侧脉搏跳动处停留片刻,而后拿了毛巾替亓弋擦去颈侧的冷汗:“究竟怎么回事?”
“得谢谢况萍捅我那一下,还有,谢谢nanda当年给我那一枪。”
“你不是说没有后遗症吗?”塞耶提这下是真的在担心。
亓弋摇头:“岁数大了,有些毛病很正常。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用让医生去查了,让他再给我拿点儿这个药来就行。不舒服的时候吃了药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不算太严重。”
塞耶提叹了一声,语气中是明确无误的关心:“你确定不严重吗?”
“我确定。”亓弋直视着塞耶提的眼睛,“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
“阿来哥!”a在此时推门进入,三两步奔到床边,“阿来哥,你感觉怎么样?”
亓弋皱了下眉,把头转向另一侧,用沉默回应着她的突然闯入。
“阿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也别吓我好不好?”a伸了手,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轻拍亓弋的手臂,“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得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出去。”亓弋说。
“阿来哥……”出乎意料的,a竟然红了眼眶,她伏在亓弋的手边低声说,“阿来哥,只要你好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让你出去。”亓弋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姐。”o跟着进了屋,拉住a劝道,“刚才医生说了阿来哥需要静养,咱们先出去吧。等他恢复得好一些再说。”
塞耶提拦在亓弋床边,冷着声音对a说道:“nanda,你这样的行为非常无礼。”
a仰头对上了塞耶提的双眼,丝毫没有畏惧:“我在跟阿来哥说话!塞耶提,我敬你,但你也该摆正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家里,只有你是外——”
“孔娜!”亓弋厉声打断道,“给塞耶提道歉!”
a的呼吸一滞,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是极致的惊诧和难以置信。亓弋却不打算给她留任何余地,仍是冷着脸:“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些年来,就算是再生气,亓弋也极少连名带姓地直接叫她“孔娜”,此时屋内的低气压和亓弋脸上明显的怒气让a和o都意识到,亓弋是真的动了怒。o扯了两下a的衣服,率先开口缓和气氛:“对不起,塞耶提,我姐是太心急了。还有阿来哥,对不起,你好好休息,别生气。”
“我这些年教过你们的,全都忘了,是吧?”亓弋垂了眸,把声音放轻,语气已缓和下来,但落在a和o两人耳中,反而更让他们觉得脊背发寒,因为那是一种明显的失望态度,“谁犯错谁道歉,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教了你们十多年都还是没教会,看来是我失职了。”
“不是……”a终于低下了头,她转向塞耶提,恭敬而郑重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躬身说道,“对不起塞耶提,是我做错了,请您原谅。”
塞耶提颔首回礼,说道:“听塞耶来的话,你们先出去,他现在确实需要静养。等他能有力气跟你们叙旧闲聊时,你们再好好说话。我现在也不打扰了,刚才医生来了又走,先生那边应该是听到了些动静,我去向先生解释。”
言毕,塞耶提径直离开房间,a和o姐弟也接连在向亓弋道了歉之后退出房间。终于又恢复了安静,亓弋让钟昊也先离开,他独自一人靠在床上,从枕下拿出指尖陀螺,一下下轻轻拨动着,任凭思绪飘远。
俞江市公安局,会议室内,海同深盯着手中的平板默不作声。在场的其他人各自忙着整理资料,没有人去看他,或者说,没有人敢看他。大家都心知肚明海同深此时的煎熬,但这也是大家无法直言劝说开解的禁忌话题。哪怕海同深表露出疲惫、难过或者失意,哪怕是他有情绪失控的时刻,他们都能把安慰说出口,可是海同深根本没有。他一直在认真努力地工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随和,甚至在提起亓弋的名字的时候都和之前没有区别。在确认亓弋只是“失踪”之后,海同深的情绪就再没有过起伏,或者说,他再没表露出任何私人情绪。他会为了从况沐嘴里撬不出实话而苦恼,会为了解不开案子疑点而煎熬,但他却从来没有因为“亓弋失踪”这件事表达出焦急和担忧。他的一切情绪都太正常了,正常到所有人都担心他已经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