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的水性在游女之中属于上佳,但她的身体无疑已经垮得差不多了——接连怀孕早产、加之产后也没有受到什么良好的照顾和调理,躺不了几日就又要恢复劳累的你们都懂的“工作”,因而年纪轻轻的她,早已憔悴得没了人样,头发干枯、皮肤暗哑,就连眼袋都深得无法消除了。
若是给她一面镜子,如今的凉子一定会打心底里叹息一声:自己现在的这幅病入膏肓的样子,实在是比小时候在海边见过的那位……告诉了她“人鱼这种生物的存在”的美丽武士大人,看上去更像是个短命鬼唉……
凉子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呢?
当然是因为她如今醒来的地方,已经是切见世了啊——吉原游郭里最下等的见世,收容的多半都是些年老色衰、或病入膏肓的游女。
这种独门独户,开门就代表可以做生意,闭门就代表着正在做生意的最下等见世,说白了就是最后发挥一下这些剩余价值几乎都被榨干了的游女们的最后一点“光和热”,让垂死的她们在死前从吉原最底层的客户们身上挣到一次五文的最后那一点钱,然后等着看有没有机会把她们的尸体处理给愿意再出个十文钱收购的“冥婚商人”(商人来收货也是要挑挑拣拣的,并不会每一具都要),以获取那“最后的最后”的一点点收益。
虽然吉原里从未有人听说过什么是“冥婚”,但那名自称是遥远他国前来收尸的商人信誓旦旦言明了“那是他们家乡的风俗”,为的就是给家里有早夭未婚儿子的有钱人家寻个“死媳妇”,希望儿子成佛之后也有个妻子能够照顾他啥啥的。
即便在江户人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至少还有那么点合理性,毕竟崇信佛教的许多霓虹人、还是很相信死后世界那一套的。
况且人家愿意帮他们处理部分游女的尸体,实际上也是减轻了他们隔三差五就要拉一车木桶去投入寺的工作量,更何况一桶还能卖个十文钱。
至于那些提问为什么就连生病的游女都有人光顾、就不怕染病吗之类的问题,唔、这就要牵扯到江户城建立之初那人口性别比例极度失衡的状况了:因为建城所需的壮劳力都是男性啊,那些从各地藩国被召集来的底层劳工自然也有他们的生理需求,无论他们最终是成功在江户扎下根来成为新一代的江户人、又或是回归故里,至少这些青壮年男性在“奉公”为江户城搞基建时期的各种需求,都只能通过吉原里的女人来满足。
最最悬殊的时期,江户城的男女人口比例是令人瞠目结舌的2:1,所以江户的女儿们不愁嫁基本都是实情,而多出来的那些个在江户城内毫无资产和根基、没钱找老婆的青壮男人,就只能嗷嗷叫着把口袋里本就不多的几个铜板、向着吉原花街里那一处处深不见底的紧致窟内拼命哦哦哦啊啊啊地喷洒出去了。
渐渐的,吉原各个见世的老板们,也发现了无需让游女和客人见面、纯粹钱肉交易的好处了——这样一来底层游女们因为爱情而抽足(逃跑)或心中(殉情)的比例,也得到了大幅的缓解和降低。
至于那些本就主要是倚仗着自身天生丽质的美貌资本、结合心理pua的高端玩法,从豪客金主爸爸们那儿榨取海量小判金的花魁和准花魁预备役的振袖新造小母鸡们,属于是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精致限量版”营业模式,就又是另一种说法了,以后会专门在堕姬的篇幅里再详述,你们懂的(眨巴眼)。
所以,身处于切见世、病入膏肓的凉子,又是如何最终遇见了那位改变了她悲惨命运的尊贵大人的呢?
那自然就是当时正奄奄一息的凉子,因为刚好幸运地撞到了几年前月子借用编造出来的“冥婚商人”的收尸名义和噱头,派式神定期替两只家养小鬼寻觅食物来源的时机,才得以被送到了月见屋的地下室而实现的。
“啧,第一次看到还活着的呢,”被掀开的装尸木桶盖让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了桶内,一个皮肤上长有成片深色瘢痕、一看就是先天性梅毒患儿的丑陋少年人的脸出现在了桶缘边,那是凉子顽强的求生意志推动下、艰难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件模糊的事物。
蜷缩在桶里,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诸如“哥哥!为什么我们不能就这么吃活的?味道会比死掉的好很多吧?!”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清脆又动人,想必声音的主人也一定长得很可爱吧,凉子迷迷糊糊地想着。
“规矩就是规矩,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位大人说的话、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违抗,你应该牢牢记住这一点的,小梅。”这应该是那个丑男孩的声音,鼻音有点重,但并不算难听。
妓夫太郎不愧是多少混过一阵子社会的长兄,有些不论是做人还是做鬼、都无法改变的东西,他心里可比妹妹堕姬清楚明白得多。
“记住什么?”女孩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凉子不知道她不耐烦的缘由,但她的哥哥却是清楚的,自家妹妹只是因为没法吃到美味的鲜活血肉而感到烦躁,并非是出于对那位的不敬或是轻蔑;相反地,小梅其实非常喜欢月彦大人,因为对方在她简单的认知中、就是强大和美丽的代名词。
“在那位大人的地盘不许吃活人,但是死掉的人就无所谓了,死掉的人只是一团死掉了的肉,弃之不理也会自然腐烂,埋进土里还是送入鬼的胃里并没有多少区别,给谁吃不是吃呢……”少年习惯性地搔了搔自己那早已没有任何一只跳蚤虱子敢于寄生的发丛下的头皮,拖沓的声音中透着满满的无奈,然后他又问了句:“你让你的那些腰带在地下挖的洞窟进展如何了?只要是离开了那位大人的地盘,按他的性子、多半是不会管咱们吃了什么人的,只要没去动他那群能日吸斗金的小母鸡……”
吃人?吃人……吃人!
难道这正在说话的兄妹俩,就是传说中拥有着美丽外表的人鱼和样貌丑陋的鱼怪吗?!
多年来的梦想激发了凉子最后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她忽然就觉得身体也不疼不沉重了,目力也有了长足的恢复迹象,殊不知,这些只不过都是她短暂的回光返照而已。
“人、人鱼……人鱼……救救我……”她张开沙哑的喉咙,拼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然而能够发出的声音也是微弱不堪、甚至比普通人讲话的声音还轻上那么几分。
“哈?人鱼?什么人鱼?”女孩的头脸终于出现在了木桶的边缘,也让凉子终于能够大致看见那清脆嗓音的主人所拥有的相貌了——雪白的长发和略带绿色的发尾,碧蓝晴空般的眸色,精致的五官果然十分地美丽,非常符合人鱼的特征。
遗憾的是只有脸好看的美少女嘴里,却没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哇,好丑啊,真倒胃口,光是看着我就不想吃了。”
性子单纯又一根筋的美少女的话语,直接把凉子噎了个半死;更悲惨的是,她还真找不出反驳对方的话头来。
“我们就这么等到她彻底咽气了再吃吧……”男孩那颇具特色的拖沓嗓音再度响起,妓夫太郎觉得自己可真是给他们兄妹出了个好点子,这样就既不用请示上峰,又不算坏了领导的规矩。
只可惜在自家地盘的各个角落里到处都有安插“滴血充能的监控监听设备”的某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开玩笑,她都听到关键词“人鱼”了,还能不给点反应吗?
未来的上六兄妹就这样,没等薯条放凉变不好吃了之前、就生生等来了施施然走进地下室的那位大人的一句:“我有话要问这个女人。”……并最终被剥夺了今晚的口粮。
哪怕最终的结果证实了“关于人鱼的传闻”又是一场乌龙,还是一个由月子自身挑头、形成了一条衔尾蛇式的闭环乌龙,但在了解到了十年之前曾有过一月之内的数面之缘的年幼预备役海女的悲惨遭遇,月子还是感到唏嘘万分。
人类的命运就是这样,明日和灾祸,谁也不知道哪个会率先来临。
十年前那个向小小海女描述了自己零散记忆中拼凑起来的关于“人鱼”印象的美丽武士大人,十年后当真给了她一滴“人鱼血”(“人鱼本尊”→无惨大人:???);至于她到底能不能被命运所“选中”、是会就此死掉还是能够侥幸活下去,那就是凉子自己的事了。
至少与月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