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名单还给杜吹角,并亲自召集鸣鸿都的军士,讲明开拓商路所需要承担的巨大风险,让他们深思熟虑后再决定,免得蚀了流血流汗挣来的银钱。次日清晨,另外两个百夫长,邓犀和刘尚友找上门来了。
“行直,你太不够意思,”刘尚友开口便道,“同一个营的兄弟,也不照顾一下?”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单,三十多个军士凑了四千多贯。邓犀也拿出一张名单,他这都的军士也凑了五千多贯。
赵行德苦笑着接过来,又向他二人解释了一番蚀本的风险,这两个百夫长都说,打仗还要死人呢,只要鸣鸿都兄弟不怕蚀本,那咱么也不怕。非把那凑股钱的名单留下来,这才道谢离去了。
下午,段怀贤就把赵行德找过去了。
“听说,你给军士们找了条财的门路?段怀贤似笑非笑,翻看着一卷军书,正是这趟赵行德护商的任务顺便从海西港带回来的。
“末将惭愧,”赵行德被他这么看着,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解释道,“昨日几个商人设宴向谢,其中一名提出来的,末将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只不过,大家好像都很热心的样子。”
“嗯,军士们出生入死,攒下积蓄也不容易。”段怀贤点了点头,手指轻轻在那卷文书上叩着,“通过绿衣大食的地方,开拓新商路,确实要冒极大的风险,”他顿了一顿,忽然问道,“赵都头,平息而论,假若是你自己,会把银钱投到这个商队里吗?”
赵行德微微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答道:“末将会的。”非洲的财富,对一个商队来说,几近于无限,无论如何,都值得去试一试。
“那就好,”段怀贤微笑道,从抽屉里取出五百贯的交子放在桌面上,“也算我一份吧。”
“段将军,”赵行德不由微微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当中,段怀贤并不是个把钱财看得很重的人。
“开拓商路的风险,你已经向军士们说得很清楚了,他们都知道,”段怀贤手指按着交子往前一推,缓缓道,“入伙这事,你不用担心,假若蚀本的话,军士们输不起。至少,我不会找你的麻烦的。”他抬头看着赵行德,眼中含着一丝笑意。
赵行德心头微微感动。段怀贤确实把钱财看得不太重,为了打消赵行德顾虑,他出了这五百贯的份子,就算蚀本,军士们有所怨言,段怀贤也会有立场为赵行德说话。赵行德将那交子收好,躬身行礼,沉声道:“多谢段将军关照。”
“好啦,”段怀贤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军书,抬头道,“还有件事情。”他将军书递给赵行德,“这是丞相府的府令,晋爵庶长。”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恭喜了。”
赵行德统领鸣鸿都,好几趟分遣军务都干得漂亮,斩多而损失小。虽然他是最后一位晋爵庶长的百夫长,但出征以来,这已是他第三次晋爵了。越往上去,晋升爵位也越难。段怀贤本人的爵拜亚卿,这是不知多少军功堆出来的世袭爵位,他的长子一成年,便可拜爵上大夫了。夏国军中,每一级爵位的爵禄,军袍标记,都有不同,假若统军军官战死,那么所有军士自动服从爵位最高者,而大将军府在擢升将军的时候,体现军功大小的爵位也是最关键的因素。
“去金司马那里领取庶长的徽记吧。”段怀贤又将头低了下去,仔细看起军报来,近日,在承影军士的帮助下,太和岭的蛮族部落连着打了好几场不大不小的胜仗。罗斯人连续在太和岭吃亏不小,就连统兵的将军也有中伏被杀的。罗斯国王穆斯提已经另选大将,向太和岭方向添兵讨伐了。
“多谢将军。”赵行德告退后,来到行军司马金昌泰处,金昌泰一边将庶长爵位的胸徽交给他,一边笑道:“这趟开拓商路的买卖,你打算出多少?”赵行德苦笑道:“不比金兄你身家豪富,挤一挤,拿得出四百贯吧。”
“才这么点儿?”金昌泰讪笑道,“把你端掉海盗巢穴的银钱拿出来好啦。”顿了一顿,又道,“对了,鸣鸿都寄送给阵亡军士眷属的银钱,好像有点问题。”“什么?”赵行德脸色微变,“可有短少?”
“那到不是,”金昌泰将营中账簿翻了出来。银钱虽然是各百夫长寄回去,但兑换交子的商行会送一份票据的副本给行军司马,以防止差错生。“反而多出不少,你该不会是算错帐了吧?”
赵行德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件事情,金兄还要帮个小忙,守密才好。”便把自己那一份添给阵亡军士家眷的事情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金昌泰点了点头,沉声道,“行直既有此心,我是绝不会泄露出去的。”有些唏嘘,“名字会取错,诨号不会取错。看来军士们叫你李将军,也不无道理。”赵行德摇了摇头,苦笑道:“随他们叫吧,我也不指望封侯拜相。”
结果此后数日,承影第七营其它百人队的军士闻讯,66续续先后凑上来,居然有三万五千多贯,金昌泰更将入伙的银钱添加到五千贯。“‘李将军’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他挤了挤眼睛。
李邕的宅邸在狄奥多西广场附近,在周围芦眉王公贵族的宅邸之中,显得格外醒目。青瓦重檐,红泥敷墙,花园中布置着小桥流水,池塘里还养了一群金鱼。赵行德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这里。
当赵行德将这入伙的银钱数告知李邕后,李邕破有些吃惊,叹道:“赵兄,看来你的袍泽,都很信得过你啊。”夏国的交子这三万五千贯,约值白银三万五千两。李邕是世袭博望侯李家的三子,自立门户后,本钱滚到现在,也不过五万多贯而已。
“今日来得正好,跟赵兄介绍几个合伙做这桩买卖的朋友。”李邕脸色旋即恢复如常,他生于列侯之家,见惯富贵,只是略微有些惊叹这位赵军使居然能聚集这么多的股钱而已。
“这位是高贵者曼殊尔。”曼舒尔·科穆宁是芦眉皇太子约翰的长子,在赵行德向他颔致意的时候,只高傲地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是曼舒尔的表妹,芦眉最美的花朵,高贵者娜塔莉亚·布林尼乌斯。”李邕对赵行德笑着介绍道。赵行德颇有遗憾地想到:“既然明了了身份,要探听口风就不容易了。”向她颔致意,娜塔莉亚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微微蹙了蹙额头,将目光移向旁边,仿佛有些讨厌这样的应酬。
“两位高贵者都是我们的赞助人。”李邕对赵行德投以歉意地目光,在他耳边低声道,“赞助了一万金苏勒。”赵行德点了点头,承影营在芦眉的军饷也是的这种金币,一枚金苏勒大约值一贯多交子。这趟拓殖南方商路,有助于对打破大食人对南方商路的垄断的行动,如果能够与撒哈拉沙漠南部的王公贵族加强联系,削弱罗姆苏丹国对这些诸侯的影响,这一万多贯的赞助,确实不算多。和东方的文明古国一样,芦眉王公贵族对以夷制夷的把戏既精通又喜欢。
“这位是刘知远,字广志。”李邕拉着一位身材削瘦,皮肤黝黑的夏国人,笑道,“广志也是从承影军退役的,不但如此,还是辨识山川地形,探寻矿脉的大行家。”
“幸会。”刘志远对赵行德拱了拱手,这时赵行德才现,他的左手带了黑色革质的手套,似乎是义肢。承影军的军士多历战斗,战死受伤都很常见。赵行德不禁脸色肃然,也拱手为礼,沉声道:“在下赵德,幸会。”刘志远知道他为何如此态度,微微笑了笑,他素来沉默寡言,也没再多说什么。
介绍过后,李邕将众人引入花厅,宾主落座,仆役们端上新鲜的蜀茶。谈起正事之前,李邕又再度眉飞色舞谈论其在大食腹地的见闻,渐渐把众人的思绪都带到那个神秘的地域里。
“在与我朝交好的巴格达,我曾经见过郎中给疾患医手足疮病,只用从两个陶罐里牵出来的铜棒一触,那患处周围一片都麻了,那巫医运刀如飞,每当病患呼痛时,旁边都拿那铜棒触上一下。包扎完好后,病患的伤处才慢慢恢复知觉。神庙用那陶罐给神像镀金,则十分均匀,远胜寻常。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邕口中滔滔不绝,手上连比带画,将周围的刘知远、曼殊尔和娜塔莉亚等人都吸引住了,更啧啧称奇。
赵行德沉思片刻,暗道:“这陶罐莫非是古人的电池?”便问道,“那两个陶罐,可是一个装酸水,另一个装碱水之类。”
李邕摇了摇头,低声道:“等闲人难得靠近,大食人讳莫如深,我也不知。”反问赵行德道:“赵军使知道其中奥妙吗?”
赵行德点点头,沉吟道:“在书上读到过,阴阳合生万物,若是阴阳离分,则若高低之势,称为电势。导之则生电流,诸多奇效,如致人麻木,给铜铁镀金,都在其中。所以猜测,那金属棒使人麻木,又能镀金,便是这阴阳离子和电势的缘故。”他顿了一顿,看着李邕笑道,“也是一家之言,做不得数。”
“真乃奇书。”李邕叹道,“赵兄可带在身边吗?”
赵行德摇了摇头道:“少时得见,只当是山海经,早已不知去向。不过记得一些奇谈怪论罢了。”
“唉!可惜了,”李邕叹道,“赵兄今后把记得的部分抄写给我,等这趟商路打通后,我便沉下心来钻研着阴阳离合生电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