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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后娘（第1页）

陈子奇垂头丧气地走着，陈子云远远地看到父亲，兴奋地叫着：“哥，大回来了。”

陈子奇抬头看到父亲陈平安站在副食厂门口，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这是陈子奇第一次见父亲笑得这么平易近人。陈子奇慢吞吞地走着，猜想着父亲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当他走近父亲时，父亲接过陈子云的书包，看了一眼陈子奇说：“快回家吃饭。”

陈子奇不由一震，回家有饭吃的生活他都已经陌生了，那还是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有过。父亲带着陈子云在前面走着，陈子奇戴着雷锋帽，尾随在后面，像个特务。陈子奇盯着父亲和陈子云进了屋，同时屋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都回来了，饭好了。”

家里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陈子奇将书包搭在肩膀上，进了屋子，他看到一个女人，齐肩短发，身着一件红布棉袄，穿着一条蓝色的裤子，脚上蹬着一双绣有一株梅花的布鞋。看上去她的年龄与父亲相仿，她女主人气势十足地守在炉子旁盛饭。陈子奇第一眼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母亲，不由打了一个激灵。陈子奇再看时，她不是母亲，她虽然个头神态跟母亲很像，但是她比母亲胖。女人说话利索，声音中带着泼辣，她唤父亲与陈子奇兄弟俩吃饭。陈子奇和陈子云拘谨地坐在炕桌前，嗦着面条。四个人围着炕桌，陈子奇和陈子云坐在一边，陈平安和女人坐在一起。陈子奇虽然没有抬头，但是用余光一直关注着这个陌生女人的一举一动。小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大事发生，只听到嗦面条的声音。“吃完饭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陈平安率先打破了沉静。陈子奇依然沉默着，沉默里潜藏着排斥和抵抗。这碗热乎乎的面条让他想起了母亲做的面条，那是只能在过年时吃到的面条，虽然只滴了筷子头大小的一滴油，却香得能让他铭记一生。想到这里，陈子奇莫名的鼻子一酸。他连忙扒完了饭，往猪圈的方向走去。他给猪递了猪草，看猪吃得咔咔作响，他被治愈似的笑了。陈子云也许是家里的小儿子，集结了家里所有人的宠爱，所以他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吃完饭，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问道：“大，姨做的饭真好吃，好久都没有吃过这样热乎的饭了。”

女人向陈子云投来友好的目光。陈平安欣慰地抚摸着陈子云的头，眼里充满了安慰。陈子奇则不一样，老成地躲在一边，像是有什么心事，或者看穿了什么似的。陈平安向女人解释道：“子奇这孩子嘴硬，脾气僵。”

女人笑着说：“看出来了。”

吃完饭，等女人将锅洗完，陈平安将陈子云和陈子奇召集到了一起，将平时厂子里开会的气势搬到了家里。陈子奇没有进屋子，每当与父亲的目光相遇，看到父亲眼神里透出来的凶光，又冰又冷，他就发怵。他没有进屋子，蹲坐在门槛跟前，等待着父亲宣布所谓的重要的事情。像是在等着接圣旨。陈平安清了清嗓子，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女人，女人微笑着向父亲点了点头，仿佛在示意着什么。陈平安这才指着女人说：“李芬芳以后是我们家的人，你们可以叫她妈。”

陈子奇心里暗自嘀咕着：今天犯太岁了还是咋，怎么从早倒霉到晚。早上遇到小人，晚上遭遇后娘。陈子奇瞟了女人一眼，又看了一眼满脸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父亲。陈子奇似乎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背叛，想到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年，父亲能接受一个女人代替母亲的位置，但是陈子奇从心理上无法接受。即便他今天吃了她做的饭，他也知道这个家里的确需要一个女人，但是他仍旧说服不了自己，让一个陌生的女人代替母亲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僭越母亲在这个家里的地位。陈子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父亲：“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年时间，你就要新娶？”

陈平安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表情异常冰冷：“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管。翅膀还没长硬就想管老子了？”

陈平安说着又脱下了鞋子往陈子奇的身上重重地抽去，陈子奇这次没有躲，任凭父亲的鞋底子在他的身上抽打。陈子云上前抱住了父亲的大腿，替哥哥求情，李芬芳上前拉住了陈平安：“有话好好说，你别动不动就打孩子。”

李芬芳说着给陈子奇使了一个眼色，让陈子奇赶紧走。但是这也没能让陈子奇对她产生好感。陈子奇径自走到猪圈，在猪圈里铺了草，和着衣服睡到了猪圈里。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流过，除了母亲去世那天，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因为母亲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到了伤心处。”

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快点长大，能够脱离父亲。可是眼下的他才13岁，加上虚岁也才14岁，还有四年的漫长时间，他不知道怎么捱得到。李芬芳是一个寡妇，因为不能生育，所以身边没有孩子。她是陈平安去别的村庄收猪时认识的。李芬芳比陈平安小三岁，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两个孤独的灵魂，干柴烈火，义无反顾地决定余生携手共度。在碰到李芬芳之前，陈平安心里还满满当当地装着对前妻的愧疚，甚至他以为他余生的笑容也被老天收走了。可是当他遇到李芬芳之后，那久违的笑容又回来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迫切的想法：与李芬芳结婚。李芬芳是一个独居的寡妇，经常受村里人欺负，陈平安心疼她，收猪回来的时候，就顺便将她带了回来。他知道前妻去世还不到一年，他将面临“道德法庭”的审判，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些眼光了。对于一个带着两个拖油瓶子的鳏夫来说，人生已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他渴望回到家房子没那么冰冷；他渴望回到家有一口热乎饭；他渴望两个孩子的破烂衣服有人缝补；他渴望在他外出的时候，有一个人帮他分担家务，管理孩子，后顾无忧······陈子奇却因为睹气在猪圈睡了一夜，幸好陈子云心疼他，偷偷给他拿去了一个羊毛皮袄，他才不至于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