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说话。她无法说:我不能说话。
盲刺客让姑娘的面纱落到地上。他牵着姑娘的手,在她的床边坐下来。他仍然想杀掉她,但可以晚一些。他听说过这些被关押的姑娘,她们一直要关到临死那天才准出来见人;他对她感到好奇。不管怎么说,她算是某种礼物,全是他的。若拒绝这样的一件礼物就是亵渎神灵。他明白,他应该迅速行动,完成任务,然后消失。不过,时间还很充裕,急什么呢?他能闻出他们在她身上擦的香水;那气味闻起来犹如举行葬礼时的棺木,里面躺着尚未结婚的年轻女子。真是暴殄红颜。
他可不愿毁灭任何东西,或者说那些付钱买的东西:那个假扮的冥王一定来过又走了。他是否穿着他那生锈的盔甲?十之八九是这样。他像一把笨重的铁钥匙插进她的身体,在她的肉里转动,猛地将她打开。这种感觉他自己记忆犹新。无论如何,他是不会那样干的。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用嘴唇碰碰她的手——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吻,而是尊敬和膜拜的一种表示。
他说:这个表示是十分虔诚和珍贵的——他说话的口气如同乞丐对潜在的施惠者一样——关于你美若天仙的传说把我带到这里来,尽管来到这里我的生命就完了。我无法用眼睛看你,因为我是个瞎子。你允许我用手来看你吗?这对我来说是最后一次恩惠,也许对你也是如此。
他没有白当奴隶和男妓:他学会了如何恭维,如何巧舌如簧地说谎,如何讨好别人。他把手指贴在她的下巴上,一直等到她开始犹豫,然后点头。他能听见她在想什么:明天我将死去。他不知她是否会猜想他究竟为什么来这里。
一些大好事就出于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没有时间的人,或是真正懂得无助这个词的人。他们不算计风险和收益,不顾及未来。他们在节骨眼上只考虑目前。如果被人推下悬崖,你要么摔死,要么飞起来。抓住任何希望,不管它有多小;如果可以用一句用滥的话来说,无非是希望出现奇迹。总而言之,就是在绝望中寻求希望。
今夜就是如此。
盲刺客开始慢慢地抚摸她,仅用一只右手——那只灵巧的手,那只拿刀的手。他的右手从她的脸摸向她的喉咙;接着,他的左手——那只邪恶的手——也伸过来,双手并用,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块极其脆弱的丝绸。这种感觉就像受到水的亲吻。她颤抖了,但是已不再像先前那样出于恐惧。过了片刻,她任凭身上的红锦缎被子滑落,抓起他的手,给它以引导。
摸的产生先于视觉,先于语言。它是人类最初的语言,也是最终的语言。抚摸永远不说假话。
这就是那个哑女和那个盲男如何相爱的。
你让我感到惊奇,她说道。
是吗?他说。为什么?我倒是喜欢让你惊奇。他点燃了香烟,递给她一支;她摇摇头拒绝了。他抽得太厉害了。这说明他情绪紧张,尽管他的手并不颤抖。
因为你说他们相爱了,她说道。你常常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说它不现实,是资产阶级的迷信,实质坏透了,还说它是一种令人恶心的情感,是维多利亚时代好色之徒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是不是自己也动摇了。
别怪我,去怪历史吧,他笑着说。这种事是会发生的。相爱已被记入历史,至少这个词语已被记入历史。总之,我认为他在撒谎。
你不可以用这个说法脱身。开头是撒谎。后来你把它改变了。
说得没错。不过,还有一种不带感情的方法来看待这件事。
看待什么?
这种相爱的买卖。
什么时候成了买卖了?她生气地说道。
他微微一笑。这种说法让你讨厌了?是不是太商业化了?你是说,你的良心不安了?不过,总有一个折中的说法,难道不是吗?
不对,她说。没有。不可能总有的。
你可以说,他抓住了他能够得到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抓呢?他无所顾忌,他一直生活在人吃人的社会里。你也可以说,他们都年轻,因而不懂事故。年轻人总是把肉欲错当成爱情,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哦,我还没说到,他后来并没有杀她。正像我说的,他不是自私,就是一文不值。
看来,你不那么自信了,她说道。你打退堂鼓了,你胆怯了。你不会来玩真的。你就像个胆小的同性恋者,把别人的鸡巴摸硬了,又不让别人真干。
他噗嗤一笑,吃了一惊。是不是她的粗话终于让他吃惊了?小姐,该管管你的嘴了。
为什么该我?你的嘴也不干净。
我是个坏榜样。我们接着说故事:他们俩可以放纵自己,沉溺于感情——如果那叫感情的话。他们可以在感情里打滚——为这千金一刻而活,大发诗兴,耗尽体力,痛饮美酒,对月狂歌。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过,他们一无所有,不怕失去什么。
他有。或者说,他认为自己有!
那好吧。她不会失去什么。他吐出一个烟圈。
不像我这样,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像你,亲爱的,他说道。像我。我就是一无所有。
她说:但你有我呀。我并不是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