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姨娘见招拆招,“四姨娘刚才还说了,尊卑有别。”
“可这生母,到底是生母。”四姨娘的话都是两头的,她看了眼喜眉喜眼的三娘子,“打从他落了地,你就没见过他吧,现在都长得好高了……”
“姨娘喝茶。”七娘子平静地端过了茶杯,九姨娘就坐直身拿过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
“哎,就长得和七娘子一个样!”四姨娘像是今日才知道他们是双生姐弟,拍了拍大腿叫道。
七娘子不禁莞尔。
“七妹妹笑什么?”三娘子娇憨地问,“可是见了这白梅,心里舒坦?我就知道你平时等闲看不到这么稀罕的东西。”
杨老爷今年刚连任了江南总督,手底下的织造府、盐铁司,都是赚钱似聚宝盆的好地方。杨二爷在京城做官,是最最清贵的翰林学士,前途无量。两个杨府加在一起,就占了一条街,这条街就叫二杨街。杨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户,怎么连一支白梅,七娘子都看不到?
再说,每年冬天,杨老爷都带着妻妾去香雪海看梅花,有时候一住就是半个月。——香雪海的白梅花是最有名的。
三娘子这话,是指名道姓,当面打脸地说七娘子不得宠。
七娘子一扬眉。
“三姐客气了……我平时光顾着伺候姨娘,的确是无心这些玩物。这个美人耸肩瓶子,也是好东西吧?”
三娘子脸上带了一丝得意,到底还小,不晓得收敛。
“外头要卖到一百多两呢。”
“唉,这样贵重的东西,都是上了册的。”九姨娘忽然就道,“三娘子年纪小不懂事,随随便便就拿到我们这里来。若是摔碎了,算谁的……四姨娘也不拦着点?”
四姨娘满脸是笑,宠溺地望着女儿。
“我说话,她哪里会听。一心惦记着七妹妹,捡了个瓶子就装了来。”
九姨娘的意思很明白,大家都是奴才,七娘子是姨娘生的,你也是。你们屋里贵重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别打肿脸充胖子。
四姨娘说得更直接:这瓶子就是烂大街的货,在我们屋里,没有谁把它当回事。
七娘子轻描淡写地对三娘子福了福身。“那就谢过三姐的心意了。”
三娘子有些爱答不理的,四姨娘瞪了她一眼,她就又绽放出甜甜的笑容,“七妹妹别和三姐这么客气,你在南偏院长年累月的也不出门,做姐姐的照顾你,是应该的。”
七娘子就算修养再好,都不由得暗自不悦起来。
三娘子看着喜眉喜眼,其实……
大家又说了一会话,最终,四姨娘起身告辞。
到末了也没说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七娘子就十分好奇。
吃过晚饭,九姨娘靠在枕边似睡非睡,秋枫不知道去哪里钻沙了,唯有立夏勤勤恳恳,在廊下煎药。
自打那天王妈妈来过了,她便只在廊下煎药。九姨娘说了好几次,“我们这人手少,没那么多规矩。”
立夏只说,“不能让九姨娘丢脸。”
那一日王妈妈过来,眼底一直是透着一股优越,这势利,在杨府内人人都能理解。九姨娘这样失宠了的姨娘,和王妈妈比,那就是脚底的泥。
唯有她看到屋内小风炉的那一刻,眼底露了怜悯:是要落魄到什么地步,才得把风炉搬到屋子里,不然,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有些人可以习惯轻视,但最受不了同情。
七娘子就是其中一员,立夏也是。
九姨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坚持。她望着小立柜上的美人耸肩瓶,眼底渐渐透出疑惑。
七娘子见状,忙细心请教。“姨娘,四姨娘到底想做什么。”
九姨娘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慈爱地望着女儿,眼眶微热,若不是自己没有死,大太太一定会把她也抱到主屋的……唉,贱命一条,想死还这么不容易。
“四姨娘行事一向大有深意。”她沉吟着说,“这次拉了三娘子来说了这么多话,我听着……倒像是帮我们的。”
七娘子就很不懂了。
九姨娘活不了多久,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七娘子甚至暗地里怀疑,九姨娘一等年后自己搬进主院,便会撒手人寰。都病了有六年了,打从产后就一直病到现在,再健壮的身体,也掏空了。现下还支持着她的,是自己的下落。
按理,杨家就一个男丁九哥儿,身为九哥儿的双生姐姐,还是有些特权的。至少,大太太在考虑自己下落的时候,就不会随手塞给哪个姨娘或通房了事。她要考虑到九哥儿的心情,以及老爷的心情……毕竟是双生姐姐,爱屋及乌,总是有一点的。等到九姨娘双眼一闭,没准恩典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