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既定方略乃是政治姿态,至于具体的行动则是另一回事。
元澈听到这里也不能再说什么,既然这些世家已经绑在同一条战船上,所作所为也算是为朝廷出力,那么以此达到一个暂时稳定的事态,也是可以接受。但他也不想让陆昭再搞出什么新花样。
元澈上前一步,横了旁边的庞满儿一眼,劈手将裘衣抢了回来,弯腰亲自替陆昭披在肩上:“既要踵步贤迹,又何须自苦伤身,快回去。”
陆昭抬起头,看了看神色不佳的元澈,眼神里充满了拒绝,她的戏还没演完呢,冻都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轻言放弃。于是顶着元澈愈发下沉的脸色,强作悲声道:“同袍者俱为一体,怎能为求薪火片刻之暖而去,当以立言下誓……”
“中书与孤同衣一袍,自是一体,薪火相传,又何妨养木于林。”
元澈知道陆昭要做什么小动作,若借今日让这些世族立以誓言,那凉州的盘面就彻彻底底打上了陆家的印记。因此他也极为不客气地打断了陆昭,语气中不乏凶悍。然而他抬手欲将陆昭拉起,却发现对方仍死命将身体压下,不由得把心一横,身下一脚绊了陆昭一下。陆昭脚下失衡,自然而然地跌进了元澈的臂弯之中。
她本想挣脱,然而对于此情此景,她又不可能亲手毁掉先前烘托的气氛与立好的形象,重新强壮地爬起来。因此为了不前功尽弃,她也只能眼看着元澈计谋得逞。没有办法,来日再找机会吧。
众人原本对二人交谈内容颇为好奇,见陆昭突然仰倒在太子怀里,当即便要凑过来围观。
“陆中书体力不支,快去寻御医来。”
元澈也有些羞赧,此时又不能松手让陆昭仰摔下去,索性将陆昭横抱起来,转身走向他的居所处,一边向后面跟随的人道,“快去找御医,跟着孤又不能让陆中书恢复元气。”
陆昭被迫歇在了元澈住所的一个偏殿中,然后接受几名太医象征性的把脉,最后看着这些人面面相觑,随后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姜汤两个字交给了小侍。
元澈不得不抽身回去,收拾舆论已经发酵得不成样子的玉京宫,走之前则勒令宫人把殿门锁好,勿要让陆昭再出来做些什么举动。待夜深时分,元澈才匆匆赶回,见陆昭安静地坐在榻上看书,先前的怒气也就消掉了一半。
“你明日真要动身前往安定?”
元澈半信半疑地问。
陆昭放下手中的书,道:“先前营建陇地仓储与河运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是要去见一见那些参与出力的世家们,台中理应有人出面。”
元澈亦觉有理,也就不再反对:“王济离台,你去也是应有之意。只是如今粮草短缺,各家合力是否真能抗以一时,我也难作乐观。日后收复京畿,所需只怕亦是甚多。”
陆昭道:“以凉州、陇右以及陆家合力,确实尚有未逮。今日我让表兄前来以作姿态,也是为此,来日或仍尚需汉中王氏之力。”
陆昭如此做也是再给王家最后一次机会,提到凉王妃之事,虽然也是汉中王氏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痛点,也是一个可以借由此题加以发挥的地方。现下人望既失,要不要上世族们这最后一条船,也要看汉中王氏的意思。
其实陆昭现下已经团结了凉州与关陇世族,完全可以在政治层面上将王家压倒,但汉中仍需有世家坐镇,不宜再让寒门有所进望。如果这次王家愿意合作,那也可以借此机会,来加入安定与陇右借由水路物流的网络之联。但若王家拒绝,为了保证自家利益和凉州世族的整体性,陆昭或许会直接尝试接触崔谅。
安定既已落袋,日后经营的重心必然偏重关陇,与崔谅在荆州的利益并不冲突。但是如果王家太过嚣张,崔谅意欲经营荆州向南不会越过楚境,但是会不会借由上庸的地利之便斜插毗邻的汉中,那就不一定了。
崔谅与汉中王氏于陆家来说并非尽是敌手,根据利益是否相同再选择取一保全。之所以优先选择汉中王氏,不免有对陈留王氏的考量,也有对凉州百姓的考量。百姓虽在政治上不是世族所顾的第一顺位,但仍是地方兴衰的共同体。
一隅的输赢或许要做计较,但全盘体量的下跌,才是世族本身最长远的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