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赵老太和家人在屋里围在桌上吃饭,妮子把筷子掉在了地上,秀芬用手里的筷子打孩子脑袋:“没用的东西,连个筷子也拿不住。”
妮子憋着小嘴要哭,赵老太瞪了秀芬一眼,哄妮子:“咱不哭,告诉你娘说俺以后不掉筷子了,俺以后就长大了。”
天龙在一边说孩子:“长大了也是吃的货……”
“你闭嘴,不会说人话滚一边子去。”赵老太说儿了,“哪都有你,属穆桂英的阵阵拉不下你!”
秀芬不满地偷偷瞪赵老太一眼……
梦用胳膊碰一下女儿晶晶,让她加小心。
赵老太看在眼里,板起脸道:“以后在饭桌上谁也不许骂孩子,打孩子,都是毛病!”喝口粥,冲天龙,“一会儿吃了饭去夏庄问问,俺听说你三爷爷说,夏庄老田的大儿子一家要去闯东北,问他啥时候走,走时让他给你兄弟捎封信。”
“哎呀,捎信有啥用?你哪年不捎信,俺兄弟回吗?白费力气!”天龙发着牢骚。
“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这么多废话干啥!你要不愿意去俺去!”赵老太不高兴地道。
“你看你也不让人说个话!谁让你去了,俺是说这信老送一点意思也没有,前些日子不也让人捎过信吗?有啥用了……”天牛小声嘀咕。
“吃你饭吧,就你能!”赵老太白天龙一眼。
天牛和慧子从通往山庄的山谷间走出来,他们洗净了头脸,面貌一新,显然是不想给母亲和山庄的父老乡亲留下狼狈的印象。炊烟袅袅的李家庄映入眼帘,天牛的眼睛湿润了,心潮澎湃,不是抬着狼肉他会一路高呼狂奔着进村。
“到了,到家了!”天牛的眼中流下两颗泪珠,“咱俩都活着到家了!”看到生养他的故土,他紧张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们不用再怕狼虫虎豹的袭扰,“俺回来了!俺李天牛回家了!”他朝着村庄大喊起来。
远处田野上有人朝他们张望,天牛兴奋地冲他们挥手,那些人也莫名地招手,可能也在琢磨这两人是谁?
“哎呀,呀……”慧子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她的心情很复杂,吃尽千辛万苦终于到家了,但她兴奋不起来,这个山庄比她日本的家要小得多,偏僻的多,她对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未生出亲近感,她还不知这个地方能否接纳她,她感到了茫茫然。
太阳落山了,在村口没见到母亲的身影天牛有些失望,幻想过无数遍,也一直在为这一时刻做着准备,却还是阴差阳错错过了时间。他想太阳落山前母亲或许在村口望过他,没有望到他母亲也一定失落。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带着慧子突然到家母亲一定会惊喜万分!
走进村庄几个小孩对他俩抬的东西发生了兴趣,前后跟着跑,满世界嚷嚷:“人家杀狗了!是条大黄狗呢——”跟着他们的还有挥之不去的蝇虫,嗡嗡乱叫着飞舞在狼尸左右。
天牛的心里热呼呼的,他希望有大人来围观,他好炫耀一下自己打狼的事迹,也算荣耀了乡里……很遗憾,人们都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无人留意归乡的他。少小离家老大归!他正是这样,离家时二十四五岁,现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而且是弹指一挥间。他有些心酸,为失去的年华,为冷落他的故土。好在有慧子陪着,虽然不是功成名就好还乡,也不算丢盔卸甲,带着女人回来证明他有家了,他李天牛不是笨得连媳妇都说不上。这想法在脑子里一过心里轻松了许多。
天牛家的院墙是碎石头砌成,院内南北两栋相连的石头房已年久破旧,院墙边一棵大槐树在深秋季节还枝繁叶茂,似乎等待着和寒霜做最后搏击;院中几棵石榴树上还挂着几颗干瘪的小石榴。又见一尘不变的亲切熟悉的家,如入梦境一般,天牛眼中浸满了泪花,他希望娘能在家,千万别生病,能出来接他……院里跑出一只大黑狗,汪汪了两声跑到天牛脚下闻闻,然后兴奋地摇起尾巴。天牛觉得奇怪,自己在家时没有这只狗,这狗怎么像认识他一样?是闻到了他和这家相同的气味?还是闻到了狼的味道,因而见到打死狼的人肃然起敬?!他想。
黑狗跑进院汪汪地叫个不停,似在向屋里人报信。
屋里人都在闷头吃饭,赵老太给妮子和晶晶往碗里挟点菜:“都欢着吃,吃完了出去跑着玩。”听着狗叫她往外看看,“这熊狗瞎叫个么?!”院里进来了人,在窗前晃一下赵老太看见了:“谁来了?”冲天龙,“出去看看!”
天龙伸直脖子往外看,天牛和慧子抬着狼走进屋来,他没认出来,站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们。赵老太放下饭碗盯着进屋的人看,嘴唇哆嗦着,慢慢站起身:“是大牛吗?是俺的大牛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眨眼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赵老太奔着天牛颤颤巍巍走过去:“俺的儿啊……”
天牛放下狼卟嗵一声跪下:“娘,是俺!”抱着母亲的大腿:“娘,俺回来了,是大牛回来了!”哽咽着泪流满面。慧子也泪眼婆娑地看着赵老太。
赵老太把天牛的头搂在怀里: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俺的儿哟,可把你盼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娘,你这些年你身体好吧?儿子不孝……”天牛也痛哭失声,屋里人都落下了泪,平时不近人情的秀芬也偷偷在抹眼泪。梦不知所以然的看看天牛,又看看慧子,她有些发懵,不知跟着进来的女人是谁。
娘俩抱头哭了一会儿,赵老太擦擦眼泪:“起来吧,回来就好,再不回来可能就见不着娘了。”这时才留意到慧子,“这位是谁呀?”
天牛用袖子擦干眼泪站起来,把慧子拉到母亲面前:“娘,这是俺媳妇。”又对在一边发呆的哥嫂说:“哥,嫂,她是你弟妹,叫慧子,是个日本人。”
赵老太惊愕了,看看身后的梦,张着嘴不会说话了。
“娘,她是个好女人。”天牛见母亲不语以为是没看上慧子,“娘,她以前是俺的东家,那时就对俺好……”
“好,咱先不说这些,有些话留着以后说。”赵老太打着圆场,她的脑袋很乱,她在给自己腾出思考的时间。她冲天龙,“快去厨房炒两个菜,你兄弟他们一定还没吃饭。对了,把那只芦花鸡杀了,它也不下个蛋留着浪费粮食。”
“好嘞,俺这就去。”天龙应着往屋外走。
天牛拉住他:“哥,不用杀鸡了,咱今晚炖狼肉吃!”
“狼肉!”天龙一脸惊诧,“哪来的狼肉!?”低头看见了扔在地上的无头狼:“这是狼啊!俺,俺真是眼大漏神!”
赵老太也惊讶:“哪里整的狼?路上买的?”
“娘,说来话长,等吃了饭俺再和你啦。”看看炕上坐着的梦问母亲,“娘,这是哪的亲戚?”
赵老太皱一下眉头:“哦,哦,那什么,你跟娘上厨房帮着打打下手。”拉着天牛往屋外走。
天牛受伤的肩被母亲拽疼了,他没敢吱声被动地跟着母亲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