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九情愫(下)。。。
目色复杂地叹息着问:“无痕啊,你究竟几时才能为自己活一日呢?”
听得柳先生发出这句感慨,封无痕微微一愣,旋即眼神顿时黯淡下去:是的,记忆之中,自从平野之战、他接受父命带兵上战场的那一日起……他已经许久许久,都未曾安然睡过一个好觉了。似乎,昔年与那个化名“霜烨”的少女插科打诨、嬉笑打闹的日子,已经模糊在了那段青葱岁月深处,不敢回望、也无暇回首……
理想中憧憬的那些美好,总被现实中那接踵而至的烦恼毫不留情地打破、粉碎。唯有在梦里,才能重温回一些过往的温存……然而,却渐渐连梦都被狰狞的现实挤压得支离破碎——似乎,成长的巨爪,连一丝盛放梦的空间也不愿留给他。
他似乎能看见,那一条条捆绑在他身上的巨大枷锁——它们名为责任、名为亲情、名为友情、名为恩情……却,唯独欠缺了……爱。
那个衣袂青青、佩玉将将的少女啊,他竟是连惦念她的时间,都已被那块看不见的沉沉巨石挤压得所剩无几了。
一念及那抹淡青色的倩影,他心底不由又传来一阵强烈的抽痛。白衣剑客在月光下,无意识地将右掌轻轻按上了自己的左胸,唇边不觉滑落一缕苦笑:大概用不了多久,连品尝这“生生不离”之咒的折磨,都将会变成一份难以企及的奢求了吧?
这样倥偬颠簸的人生啊,已让他感到身心俱疲。或许,是该趁着这短暂的黑夜,好好睡一觉,然后……明日还有一大堆令人焦头烂额、却又无法逃避的事情,在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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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十非天(上)。。。
这夜睡得特别香沉,醒来才知日头已上三竿。
不知是否是昨夜柳千寒对他施了催眠法咒的原因,封无痕这一夜竟难得地睡了将近五个时辰。醒后推开竹门,只见厅堂里那张小竹桌上置着一盘馒头、一碟竹笋、一碗稀粥。饭菜不知是何时准备好的,仍冒着白丝丝的热气,摸来却并不觉烫手,也不知是不是柳千寒略施法术、凝持住了它们的温度。
“蜗居简陋,还望殿前大将军莫要嫌弃我这里的清羹素饭啊。”但闻轮声辘辘,在他愕然之际,柳千寒已从屋外推门而入,青衣上犹自沾染着露水,仿佛方从花圃中浇灌了花草回来。
这句虽是玩笑话,然而封无痕想起柳先生如今虽已被皇上授封为国师、厚赐财帛无可量计,但日子依然过得清朴如昔、十年如一日地幽居寒舍,心中不觉间便有涩意泛涌。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几个馒头就着竹笋吃得干干净净、又喝光了那晚小米稀粥,方拿衣袖抹了抹嘴,抬头拱手道:“柳先生,谢谢您的款待。我吃饱啦,这便上路去迦罗山、寻找非天圣宫的所在。”
柳千寒点了点头,再度提醒了一句:“此去要当心。”
封无痕淡淡一笑:“我会的。”顿了顿,他恳声承诺道:“请柳先生放心,我定会将冷姑娘安然无恙地带来您的面前……”
柳千寒默然不语,仿佛也知道此事的难度并不低于顺利闯入非天圣宫。
一言方罢,封无痕便转身提起桌上柳千寒早已为他收拾好的包袱。
欲待离去之际,他又看了一眼柳千寒依旧憔悴的脸色、和依然行动不便的四肢,有些担忧地问道:“柳先生,您……当真能支撑住吗?”
柳千寒淡然一笑:“外面的阳气确实重了一些,虽有竹林的遮护,但毕竟不适合我如今这副身体……等你走了之后,我便回下面的冰窖里休养一段时日,应该能多恢复几成元气。”
封无痕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然而毕竟诸事缠身,当即不再多说什么,再度拱手一别后,便待转身而去。
然而,在他将要一步迈出屋门之际,突听柳千寒在身后微叹一声,低低问道:“无痕啊,前路凶险遍伏、甚至可能九死一生,如今连我也无法卜测出你此去吉凶……你真的,不回去再见令尊一面吗?”
封无痕闻声顿住脚步,却未立刻回首。良久的沉默后,方听那袭白如朗月的背影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也许,我真的不配做封尚青的儿子罢……倘若我此番无命从非天圣宫、或碧落山返回,还望柳先生代我替家父赔罪……”他停顿了一下,故作轻松地一笑,“若能安然回来呢,再由我这个不孝子亲自向家父负荆请罪吧。”
言毕微不可察地苦笑一声,当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柳千寒一直默望着那骑白云绝尘远去、最终在飘摇的竹海间隐没不见后,方漠然轻叹一声:“不知尊驾何方神圣,既然都已经来了,何不肯现身一见?”
他话音落时,竹海间仿佛有一阵清风从远处荡来,旋绕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气流。那脉风逆着风向而来,吹动得几株幼嫩的竹枝潇潇作响,声音空灵寂远,仿佛有仙子悄然临世。
仙子一袭黑衣,片片碧篁宛如祥云般拱绕在她身周,行经之处,竹叶均皆梭梭避道。
柳千寒微抬双眸,定定看着来人。柔煦的日光拂照在他脸上,青衣先知清逸的眉宇间流转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四下寂然,一时间竹叶游转的声音起伏连绵,汇聚成滚滚浪潮,在寂静之中被放大了无限倍的幅度,回绕在二人耳边,竟令人顿有种置身于几万年前的混沌洪荒里的错觉:周围是一片有声的寂静,流年如潮汐般从二人身边呼啸着来去,漠漠前尘、纷漠红尘,尽皆刹那间褪尽了颜色,世界最终只归于一片空旷与苍茫。
“是你?”许久的寂静后,青衣先知轻轻喃喃,目光恍惚地将右手微握成拳,合上自己的前胸,俯首低语:“师父。”
对面的黑袍人轻轻微笑起来。这个不知从何而降的“仙子”气息轻盈得连身为剑圣得意门徒的封无痕都未曾觉察到半分,然而,那个声音却是苍老而低沉的,仿佛一个历经千载沧桑的老人所发出,模糊、而不辨男女:“枢文啊枢文,我不过才闭关几个月,你怎便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他唤出他的另一个名字,声音亲切如一位慈祥的师长。
这个百年来被世人奉为神明般的大胤国师听得此言,只是垂头不语,神态恭敬。
“一百四十年前,我为你施展‘无殇咒’,让你得以以另一种形态,存活于世。可是……”说话之人有些不悦地蹙眉道,“枢文,你的那些死魂虫呢?”
“我……”柳千寒方待答话,却猝然捂口,闷声咳嗽起来。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