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柴诸迟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没什么说服力,顿了顿又道:“鸿顺八年的覃州布施……虽然说是为了收拢人心,但也确确实实救了不少人命。”
“至于那传闻里的,粥里还杂着给马吃的糠料,”柴诸顿了顿,摇头苦笑,“灾年之下,就连树皮草根都有人啃,饿极了连观音土都吃。命都保不住了,谁会在意这些?若真是将粟米换成糠,还能多救几人呢……”
“……”
“…………”
“传闻霍相贪墨圣旨中兴办书院的银子。”
“我也曾去过那些书院,虽然在那些人口中被称为破屋棚子,里面的藏书寥寥,先生更是周遭随意聘的夫子……但于寒门而言,这实在是求都求不得的好事。”
正是去看过,所以柴诸才觉得,霍丞相兴许是刻意把书院修成这样。
虽是看起来破破烂烂,但是多少能遮风避雨;饭食清淡无味,却能饱腹;书院中的藏书在世家眼中只是寥寥,但却也是经史子集齐备;聘来的夫子虽不是有名气的大儒,却也才学扎实,足够指点学子……
也就是因为这种种原因,这个本来修建给世家贵族的书院,最后成了寒门弟子心中圣堂:有一容身之所又有饱腹之食、藏书可随意借阅、又有师长指点。
——这确实是他们做梦也都想去的地方。
……
…………
一桩桩一件件,柴诸一一道来。
他渐渐也没了最开始说起的那份拘谨,连说话的声调都流畅起来。
那些怀疑、猜测、还有被担于心头的重量无法以苍白的语言描述,柴诸也不想只以言语轻慢。
他想……既为人子,或许霍言更想亲眼去看看、亲自去见证他父亲的那些行为背后的真正意义。
楚路却并不知道柴诸这点小心思,他一开始还紧绷着神经,但是听着听着,原本微锁的眉头却放松下来、神情也一点点缓和。
柴诸口中的这些内容,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想怀疑罢了。
也正如他所说的,在霍丞相被定死了贪官国贼大奸臣的说法下,有谁敢在外面随便说这些话,那估摸着真得被人烂菜叶子臭鸡蛋招呼,恐怕都不必送官,直接就被当街拳打脚踢活生生凌虐至死了。
楚路看着对面的少年说话时那倔强坚持的神情,又忍不住带了点笑。
大抵也只有这种家世不错、没吃过什么苦的少年人才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亲切美好,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向最好的方向去想;这种坚持和全世界都对立的想法,也只有没经历过生活毒打的少年人才能做出来……
灾害连年、民不聊生,这样成长起来的少年又能有几个呢?而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能如柴诸这样敏锐细致,甚至带着些天然准确的直觉?
或许连五指之数都没有。
楚路松了口气,再看柴诸时,大抵明白了柴襄锦选择继承人的原因。
这孩子的敏锐实在令人惊愕,甚至都可以被归为天赋的范畴。
只是……
他还是觉得柴襄锦未免太溺爱这孩子了。
不让他接触黑暗面尚可以理解,但是这种天真的性子真的适合继承柴家吗?群狼环饲,楚路真的怀疑这只柴小羊羔接过家业的第一天,就被撕得一块块了。
柴·小羊羔·诸并不知道自己在楚路眼中的形象已经退化成不会咬人的“咩咩咩”了。
江南那些和这位柴少当家打过交道的走商,听到这评价大概都要笑死了,恐怕得嗑着瓜子儿看热闹,等着又有一人被这小子纯良的外表蒙过去、狠狠被撕下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