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不解慕荣为何没能挡下他这一锤,不应该啊!二不解乘风为何会那样不要命地替慕荣挡下这一锤,没理由啊!
慕荣在彻底晕厥之前望着扑过来将他抱住的慕谦,一直蓄在他眼中的泪终究是划落了,划出一道极其不甘又极尽伤痛的泪痕。
只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父亲,为什么……”
然后,他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军医连忙替慕荣检查,良久方对慕谦道:“相公不必担心,经过这一番发泄,大公子心火已卸去了不少,不至于邪火攻心,眼下只是体力消耗过度,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听了军医的诊断,一圈的人皆长舒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又听军医道:“不过,医者医身不医心,大公子最根本的症结还是在心里。他若总是心有郁结而不思排解,只怕会伤及根本,长此以往,恐寿数难长啊!”
众人这么一听,立刻又都愁眉苦脸起来,尤其是与他相交多年的那些人。
别人不了解,他们却是很清楚的,慕荣这个人啊,他就像是一团关起门来熊熊燃烧的烈火,不管里面烧得有多炽烈,外面的人都是看不见的,且以他的性情,他也不会让外面的人看见。他们总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像这样将自己的生命燃尽。
秦苍转头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百里乘风,不由蹙了蹙眉,眼中似是疑惑,又似是洞察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适才关键时刻,百里乘风在喊住铁二的时候,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就侧跨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朝慕荣袭去的流星锤,如此举动实在令人震撼又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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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荣的房间里,还是先前那些人,只不过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慕荣。
此刻,他正安静地睡着,只是睡着的他双眉依然紧锁,脸上也依然满是痛苦的神色。
你看,他连睡觉都不肯安心地睡,心头不定萦绕着什么事,所以才会显得这么痛苦。
慕谦、白崇坐在桌边,其余所有人围绕他们站成一圈,屋子里的氛围比之前更加沉重了。
慕谦抬起能够自由活动的右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才又低眉去看铺在桌上的密旨,心中一直萦绕的那股巨大的悲凉便又开始作妖。
其实,他真正醒来的时间是在今晨天刚大亮时,是时只有慕荣一人守在病床前。他刚一醒来,就看见慕荣红着双眼正望着他。
在见过云清之后,慕荣便带着那锦囊密策来到慕荣病床前,大概唯有在无外人、慕谦也昏迷的情况下,他才肯露出一点的脆弱和真情绪。他没料到慕谦会突然醒过来,赶忙偏头拭泪,却已来不及。
对这个儿子,慕谦是再了解不过的,刀山火海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能让他落泪的事,那必然是真正触及到他的伤心处了,遂不容回绝地问他发生了何事,慕荣这才忍痛将真相告诉他。
乍闻噩耗,他亦曾震惊不已,完全没料到少帝会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他本想着用他一人之命换取天下太平,却在那一瞬突然了解,少帝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过他,并且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了!他原本以为,就算少帝再忌惮他,到底还会对他留有几分情面,却不想那少年皇帝竟如此决绝!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心底最大的感受不是愤怒,也不是仇恨,而是悲凉,巨大的悲凉,宛如遭受了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之后,慕荣将那个锦囊交给他,他看过之后沉默良久,道:“眼下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代价更小的方法了,就这么办吧。”
然后,他满目悲凉地望向南方道:“但愿我们还来得及。”
当然,关于司过盟那些人的情况,慕荣也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慕谦了,虽然对他们的来意一直存疑,但他可以确信他们相助的诚意。
慕谦对慕荣的判断向来都十分有把握,且人家提供的锦囊密策也的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不管他们来意为何,至少当前他们是友非敌。
之后,他便让慕荣出去了,临走前还托慕荣向司过盟代为转达谢意。此外,因为有昨夜突围失败的前车之鉴,他还特意嘱咐慕荣,此事千万别让外面的人看出了破绽,敌人不知潜伏在哪里,正密切关注着他们父子的一举一动呢。
再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独处了许久,强迫自己压下对京中至亲的担忧,先以大局为重。
此次北征的八万大军几乎全部折在了长河谷,而他又绝不可能让昔日旧部率领他们的兵马陪他冒险,担上谋逆之名。他知道,少帝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人头,他不愿连累他人,要救妻儿门人,并偿还那些因他无辜牺牲的性命,唯有他一人担起所有罪名!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勇夫安知义,智者必怀仁。
他想起今晨与慕荣密谈时自己说过的话:“荣儿,我们是在与时间赛跑,这回只要能救得你母亲和篱儿他们,我便辞官归隐,从此再不问朝政!”
事实上,打从平定了西南三府叛乱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了。慕荣曾私下找他谈过这个问题,当时他表示少帝才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至少再过个两三年,等大魏江山稳固了,等到少帝再长大一些,能独当一面了,他就会放下一切辞官归隐,可谁知造化弄人,还没等到他辞官,少帝却已耐不住先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