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维运用了一种独特的技法,就是用水将整张画纸打湿,然后作画。在湿纸上作画是需要技巧的,落笔的轻重缓急都是关键,许维的湿纸画法则运用恰到好处,整个画面布满幽冷的鬼气,满纸烟云,鬼气森森,但不狰狞恐怖,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
“啊,许小哥,此种画法老朽还从未见过,看来你是开创了一个新画派啊!若是拿出去必受人追捧无疑。
这幅《鬼趣图卷》又有别于民间传说的狰狞恐怖的形象,用写实和夸张相结合的手法塑造出鲜明生动的形象,渲染烘托鬼域特有的情境,形象个性突出,神态生动,造型新颖。”
江春边观赏着画边说着自己的见解,毕竟他经商多年,为奉迎高官显贵而经手的名画不计其数,自然而然培养出相当高的赏画修为。
“这个图其实更像来自于西洋的人体解剖学,具体来说整个就是《人身图说》翻成中文之后的插图。不过这其中也有点问题,就是许小哥画的要比《人身图说》好,更接近西洋的原本。没想到许小哥如此擅长西洋画法”
许维不由对江春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也知道西洋的学识,看来还是小看了天下人。
江春不愧是老江湖,他不仅把这画的表面看得一清二楚,还把内在的含义也看透了,关键在第八幅画上。
这幅画的背景是寒林。
从元代开始出现了“寒林钟馗”的组合,而且因为元人的文人气比较强,把钟馗改造成了一个骑驴觅诗的文人形象。另一个经常画的题材是“钟判官”,钟馗到阴间做了判官审鬼。还有一种是醉钟馗,扬州八怪之一罗聘就曾给御史曹学闵画了一幅醉钟馗,表示现在是太平盛世,负有“捉鬼”之责的御史也无事可做,整日醉卧。
总结来说,钟馗就这么三种:寒林、判官、醉。
而尤其重要的是,在西洋的人体解剖图中,画的“主角”本来是一个手持镐头挖坟的劳动者,到了许维这里就成了上等人,而另外一个人还在作揖,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就有了社会等级的分别。
又是钟馗,要求伸张正义;又是等级关系,这无形中就是在影射朝廷与两淮盐商了。
再加上让江春观注到的意象是“鲍家诗”。
“鲍家诗”是鲍照的诗,自从李贺写了“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这两句诗,鲍家诗的意象就广为人知了。“碧血”的典故说的是苌弘含冤而死,血化为碧色。
而在第八卷图的左下角还就留着这么一首诗:
*一卷鲍家诗,翠袖天寒泣竹枝,定右秋坟鬼争唱,三更正是雨来时。
这就明白着挑明了说有冤要申述,都要求钟馗主持公道了,看来怨气甚重啊!
更成为画龙点睛之笔的是许维在第八幅图上题的诗:“落叶荒村急,寒星破月明,不眠因酒薄,开户觅秋声。”
“落叶荒村”的出典是《琴心记》:“落叶荒村,搅西风去来飘滚叶呵,今日归根,何日逢春。”这里的“春”应该就是自己江春的春,而自己的花园就叫“秋声园”。
综上所述,鬼趣图卷要说的就一句话,我江春冤枉啊!
“许小哥,我要这画放在家中也无用啊!”江春装傻充愣,想听听许维的见解。
许维也不藏着掖着,他年纪虽小,可眼力绝佳,感觉敏锐,朝廷的邸报稍一琢磨便品察出了内在的含义。
为了能在江春眼中留下个深刻印象,许维可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完美的方案,于是郎郎说道,
“江老先生,您拿走此幅图后,应立刻派人上京送画给内务府总管英廉,再通过他的手上呈天听。而您老对外只能说一句话,‘惟磕头引罪,绝无牵引’,杜绝其他人怕引火烧身的念头。”
“这般做*不会弄假成真?”江春倒也有如此想法,只是摸不准乾隆的具体意思。
“朝廷应该不会行那杀鸡取卵之事。我观看了近几期的邸报,上面说的都是要严查官吏贪污腐化之事,并无任何与扬州诸位盐商相关之事,江老先生大可放心。
而且归根结底来说,此案无非就是盐道官员们把各位盐商的每引盐上缴的公用银克扣,私下分赃,与你等并无一丝一毫的关联。至多朝廷要怪也就是怪诸位向朝廷官员行贿罢了,这又上不得什么罪!”
“那此画我立刻让人送往京师。”
“不,不能是你江府中人去送,而要换个有名望的人,而且江老你还要广请名士在此画上题词,把影响继续扩大才是。”
“那许小哥以为谁最为妥当进京送画?英廉此人老夫倒也有过交往,且他也是从江南任上出去的,应该能予我一点方便。”江春对许维的安排甚为满意。
“扬州能担当此重任的本应属那郑那燮郑板桥郑大先生了,可惜他于三年前过世,不然由他出面最为妥当。郑先生为官十二年,政声清民,且画技高超,堪称扬州一绝,他出面必将马到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