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远回到龙山市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安顿好一切,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顾伯远开车来到郊外小楼。
站在院外,他迟迟不敢推门进去,心情既忐忑又激动,一个月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除了刚到龙山时,沈玉用机场的公用电话给他报了个平安,此后再未与他联系过。
他默默祈祷,如果阿玉依他所言住在小楼,此番心愿得偿,只愿她平安顺遂,在找到沈家人之前,由他来照顾她,只是像妹妹一样单纯的照顾,别无他求。
深吸一口气,顾伯远伸手推开小院的大门,龙山市四季如春,院内的鲜花开得争奇斗艳,微风吹过,扬起阵阵清香。
抬眼望去,小楼的大门紧闭,似乎有铁将军把守,顾伯远快步穿过院子,来到门前,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心里不由得一凉,憋在胸中的一口气泄了,双肩垂下,是啊,阿玉怪他、恨他,又怎么会听他的摆布住在这里,躲他怕还来不及吧。
“顾大哥,你回来了!”
一个温柔轻快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顾伯远如遭电击,瞬间愣在原地,三秒后才咻地转身,难以置信地面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院门处站着一抹俏丽的身影,朴素大方的碎花棉布上衣,深蓝色的粗布裤子,头上包着同款的头巾,手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装满了翠绿色的蔬菜。
沈玉面色淡淡地看着顾伯远,半晌后者终于醒过神儿,迈开大步向她走来,站定在她身前二米处,急切开口问道:“阿玉,你去哪儿了?”
一句去哪儿了,顾伯远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这一个月她去了哪儿,还是她这一身农妇的打扮去了哪儿,沈玉明显以为他问的是第二种情况,举起竹篮笑着道:“我见后山有一片地荒着,就种了几样青菜,没想到长得这么快,有的可以挖来吃了。”
种菜?顾伯远惊讶地看向沈玉手中的篮子,只见篮子里面不光有沾着露珠的青菜,还有个带着泥小铲子,敢情她这是去采摘了!
沈玉自顾道:“这里买东西很不方便,冰箱里倒是有肉蛋这些,米面油什么的也不缺,就是没有水果和青菜,我就想着自己种,又新鲜又方便……”
看着沈玉活泼灵动的表情,顾伯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把她想得太复杂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家逢变故,举目无亲,如果不来找他,她又能去哪儿,又能依靠谁呢?
接过沈玉手里的篮子,顾伯远心情大好,“快进屋洗手,我来做饭。”
沈玉:“你的伤都好了吗?永平县那边什么情况,你细和我说说。”
两人边走边聊,此刻顾伯远心中无芥蒂,把之前的、之后的、沈玉知道的、不知道的全说了一遍。
小楼客厅的沙发上,沈玉呆呆地看着某一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危险,父母和哥哥到底去了哪里,那些东瀛人口中的崔希平又是谁?
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沈玉从头到脚地缠绕其中,面对眼前的形势,她理不出任何头绪,顾伯远此时出声道:“阿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家是回不去了,除了永平县,其它地方对于沈玉来说都是异乡,好在龙山市还有个熟识的人,不然真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沈玉摇摇头,收回视线看着顾伯远道:“曾经我以为他们是责怪我私自离家,所以三年来从来不曾找我,现在看来,他们是想保护我,故意忽略我的存在,他们用心良苦,我当然不能扯他们的后腿,我觉得目前还是待在龙山比较安全。”
从任何角度考量,顾伯远当然百分百希望沈玉留在龙山,留在他的身边,今天这话从沈玉口中说出来,他喜不自胜,立刻道:“阿玉,你不要胡思乱想,也别有负担,安心住在小楼,我有时间会过来看你,给你准备生活必须的物资,如果你觉得闷,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去市里逛逛。”
沈玉垂下眼眸,挡住眼底的情绪,缓缓开口道:“我有手有脚,总不能靠你接济一辈子,我想回去诊所上班。”
话音落下,沈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正是一个月前顾伯远给她的那张,她把卡放在茶几上,向顾伯远的方向推了推,说道:“卡我只用了一次,买了回龙山的机票,如果你不急着用钱的话,我上班发了工资再还给你。”
笑容僵在脸上,顾伯远没有去接那张卡,甚至没有分出一丝眼神去看一眼,他一动不动注视着面前的沈玉,她又恢复了当初离开他时的坚决,他想要靠近,她便逃离,两人中间永远有一根宁折不弯的钢筋,距离从来由不得他做主。
空气如凝固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风突然荡开了客厅的窗户,卷进片片花瓣,沈玉扭头,迎着风的方向,额前的刘海瞬间被吹乱,她抬手捋了一把头发,站起身去关窗。
经过顾伯远身前时,风声与人声混杂在沈玉耳边,如后山未化尽的雪,清心冷肺:“阿玉,你一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吗?”
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沈玉脚步不停,绕过顾伯远,径直走到窗前,把两扇窗子合为一处,利落地插上窗栓,空旷的客厅再次恢复安静,半晌,她转身看着顾伯远的背身,开口说道:“顾大哥,谢谢你为了我以身犯险,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那些人要找的是沈家人,我不想把你牵扯其中,也不想连累顾家,见到你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我会尽快找时间搬走,咱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
高大清瘦、却依然有些稚嫩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僵住,顾伯远胸口仿佛被无形的石锤重重一击,疼得乱了呼吸,他所做的一切,不求沈玉感激,也不敢奢望两人还有未来,他只是想保护她,照顾她,以家人之名,可是眼下,沈玉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片刻,顾伯远从沙发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厨房走,边走边说:“我饿了,咱们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