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珩回到急诊主任办公室,带来两个消息,一是人工血管已经通过临床试验,并于3月初向医疗器械监管部门提交了试验结果,上市申请也批了下来,目前工厂已经生产出第一批样品,正准备投放临床;二是石安亲自带了人工血管样品,正在赶来的路上。
赵平生拍案而起,眼神中闪着兴奋的光,他对顾聿珩说:“考虑好了?决定手术?”
顾聿珩与江妍对视两秒,随即看向赵平生,紧抿着唇,慎之又慎地点了点头,“拜托了。”
“好!”赵平生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手一挥,出声道,“小江,叫上你吴师兄,准备手术!”
一句话,激起了江妍心中的久违的斗志,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仿佛又回到了读博期间,赵主任带着吴永博和她,手术一做就是十几个小时,累了就喝袋葡萄糖,困了随便窝在哪个角落,闭上眼睛就能眯一觉。
当年的那种劲头,是江妍从未体会过,也从未经历过的,此时赵平生一声令下,江妍一秒进入备战状态,身上的血仿佛烧起来,她如同离弦的箭,飞一般从顾聿珩身边掠过,两人交错的瞬间,顾聿珩只依稀听到两个字:等我。
等我?顾聿珩不解,父亲在手术里与死神博弈,难道他还能走不成?
或者,阿妍的意思是,让他等着看她在手术室里的表现?也就是说,引申的意思是,他的父亲交给她,让他放心?
护士又拿了几份文件,需要家属签字,顾聿珩来不及细想,注意力被手术知情同意书的诸多条款吸引过去,密密麻麻的小字,越看越害怕。
他吸了半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几秒后,放弃抵抗,安慰自己,左右不过是流程,写得吓人不见得真会怎么样,爷爷车祸骨折的时候,他也签过一份,内容大同小异,想通了这点,他索性什么也没问,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麻醉、输血、自费药品同意书……医生护士走马灯似的,顾聿珩一连签了好几份文件,放下笔,恰好手机铃声响起,直接接通,石安在那边道:“顾总,我到医院了,东西送到哪儿?”
顾聿珩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直接送去住院部手术室,交给江妍或者一位姓吴的大夫,我现在马上过去。”
几分钟后,手术室门前,顾聿珩看到了坐在等候区的石安,他大步过去坐在石安旁边,出声问道:“东西送进去了?”
石安点头,“放心,我亲手交给的江大夫。”
顿了两秒,石安又道:“老爷这次病得这么重,需不需要给夫人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顾聿珩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石安劝道:“夫人回杜家也有段日子了,我听说她一直在照顾杜老先生的身体,没参与生意上的事,杜坤和杜琤也安分了许多,最近没搞什么大动作,再怎么说老爷和夫人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出了事有知情权,你告诉夫人,是你的本分,至于夫人回不回来,咱们也不强求。”
话已至此,石安不再多言,朋友也好,下属也罢,以他的立场,把话说出来也是尽了他的本分,同样,顾聿珩做与不做,他也不会强求。
两人并排坐着,眼睛齐齐盯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良久的沉默,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某一刻,顾聿珩站起身,走向一旁的安全通道。
四下无人,顾聿珩掏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拨通了一个没存在电话薄却永远记得的号码,嘟嘟的提示音响起,有节奏的一声接着一声,顾聿珩莫名烦躁,响到第七声,就在他以为没人接听自动挂断之时,那边传来一个清晰的女人声音:“喂……”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顾聿珩开口道:“是我。”
杜兰秀声音很轻,“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顾聿珩陈述事实,言简意赅:“父亲脑出血,正在手术。”
那边明显顿了两秒,顾聿珩好像听到了抽气的声音,但很快他便认定是错觉,因为接下来他听到杜兰秀说话的内容,清清楚楚:“好,我知道了。”
手机里不再传出声音,甚至电流声都没有,顾聿珩拿到眼前一看,对面已经挂了,屏幕恢复到待机页面,通话时间:八秒。
八秒!接个快递电话都不止八秒吧!
顾聿珩一侧唇角勾起向上的弧度,似在嘲弄自己,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杜兰秀会惊慌失措,或者痛哭流涕,还是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询问顾伯远的情况?
什么都没有,一句“好,我知道了”便结束了通话,是杜兰秀主动挂的电话。
意料之中,却依然怒气上涌,顾聿珩紧闭双眼,深呼吸,默默消化暴躁的情绪,半晌,眼睛睁开,眼底一片血红,他没有流泪,只是胸口堵得像早高峰的二环路,憋闷、沉重、压抑。
另一边,杜家,杜兰秀挂断顾聿珩的电话,紧接着便又打了一通出去,对方很快接通:“夫人。”
心跳得很快,腿也有些发软,杜兰秀极力控制着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阿权,老爷出了什么事?”
……
顾聿珩回到休息区,重新坐下,石安见他面色不善,故意岔开话题:“你早上吃饭了吗?”
不想说话,顾聿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石安跟他混得久了,秒懂,自顾说道:“那就是没吃,我出去给你买点。”
说罢,石安起身离开。
休息区的连排椅子很硬很冰,扶手之间的距离是固定的,顾聿珩身材高大,坐着很挤,不舒服是一定的。
可自从他坐下的那一秒起,他就没有动过,石安买东西回来,见到顾聿珩还保持着走之前的坐资,眼睛直直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就连脸上的表情都与半小时前如出一辙。
他暗自叹了口气,走到顾聿珩身边,从食品袋里拿出一个三明治,一盒牛奶,塞到顾聿珩手里,“多少吃点东西,手术没那么快做完。”
顾聿珩机械地接过,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吃不出什么味道,只机械地咀嚼、吞咽,他突然想到,早上他和阿妍同时起床,同时出发去的顾宅,又一路来到医院,他好歹在这里坐着等,而阿妍在手术台上站着拼。
她也还没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