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付文心,她跟我们一样不完美,但她一直在寻找自我的生活,没有被家庭困住。
她从小到大的生活与我们大相径庭,住的大房子,有两个保姆带她,上的是县城里最好的学校。但她从来不嫌弃我们,一如既往地尊敬、虔诚,把我们当成朋友。
我向她讲起小时候悲惨穷乐的日子,她觉得好玩,因为她小时候上的幼儿园太豪华,跟我们判若云泥。F4上的那幼儿园,简直连动物园都不如。
一个女老师、一间租用的土墙青瓦房、一块两平方米左右的刷着黑漆的木板,还有三十来个脸上斜歪着鼻涕痕迹的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幼儿园。
教室是租来的,绿化不错,屋檐下总是长出拔不完的野草,学生的劳动课除了拔野草就是掩埋拔掉的野草。
房东是一对老年夫妇,老头骨瘦如柴,两眼微凸,好像被减过肥的尼古拉斯·凯奇。他时常坐在门槛上吞烟吐雾,以观看和嘲笑学生被烟熏得无法集中精力上课为乐。
老头的妻子仿佛天生就是洗衣服的材料,她留给大家印象最深的就是洗衣服,除了洗衣服和恶狠狠地叫老头子吃饭外,我没有看见过她做过第三件有意义的事。
为了节省劳动力,我们打扫教室时,房东老太婆叫他顺便把她的两间屋也打扫了。年轻人要经常运动,这是老太婆的铁理论。背着她,我们都叫她老巫婆。
深冬时节,水田结起了薄冰,萧萧寒风迫使大家挤在一起听课。老巫婆拿着捶衣棍,赤着一双被水浸得通红的粗手从大门外经过,那只被冷得很忧郁的黄狗喜欢跟着她走,似乎她手中的棍子随时会变成骨头。
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林,是阳光和飞鸟的驻留地,也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五月一过,穿堂风吹来了整个夏季的清凉。竹林里,微风与竹叶演奏出天籁之音,地上堆积起来的竹叶成了天然的柴火,大家点起篝火,红薯、土豆、豌豆慰藉了童年时代的嘴馋。
乡村孩子总能找到解馋的东西,那会儿尹德基好掏鸟蛋,有一次掏出了一条青蛇。因为当时电视里正播放《新白娘子传奇》,房东老头乐呵呵地恐吓说:“这下好了,晚上青蛇要爬到你枕头上来找你。”
尹德基吓得半死不活,晚上不敢睡觉,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尹老汉半夜起床屙尿看见了,问娃你中邪了吗?
付文心说我们童年乐趣多,她的生活枯燥无味,她要我以后带她去竹林里去河边去山上,去看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事物,去领略她不曾有过的童年。
我钱包里有一张小时候的照片,被她抢去了,她说心情不好看看乐呵乐呵,说我小时候长得像小萝卜头,忍不住想抱起来捏捏。
我说,我那会儿可是镇上的镇帅,俺们镇的镇山之宝啊。
她讽刺我说如果我是镇帅,自己就是银河系系花。
我说,你是外文学院英语系的系花我承认,银河系的系花再怎么说你也得排在如花后面。
她轻轻地在肩膀上锤了一下。
来到宿舍楼下,准备像往常一样目送她回宿舍。她却没有走,转过头来对我说:“有几个男生追我,其中有一个比你还要帅还要有才,我要不要答应呢?”
大冬天这盆冷水泼过来,寒颤不已,我顿时心灰意冷,可我明白这一天终究会来。那一刻,我仿佛雪地上那片刚刚凋零的孤寂的枯叶,但能稳住,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地说:“跟着感觉走吧。”
内心,早他妈的翻江倒海了。
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走了。
回到宿舍,袁正翘着二郎腿等我。一进门他便说:“你丫怎么搞的,没跟文心姑娘开房去?”
我没心情理他,一字儿不想吐。
越不说话他越喜欢骚扰我。他说:“我分析了一下,你是因为自卑,不敢表白,对吧?”
我没好气地说:“我自卑个鸟蛋啊,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不谄媚屈膝,不恶意奉承,你说我自卑什么?”
“自卑你自己给不了她最好的生活,但是我能给她。”
“不想跟你聊这个,我困了。”说完我爬上床,澡也不洗了,把被子蒙着头,心里却在想着她要是真的有男朋友了,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酸楚一股股涌来,不胜招架。
我想尹德基说得对,我顽固地把爱情当成了艺术品,不忍将其世俗化,不然,我的世界观便没有了支柱。
晚上做了个怪梦。付文心上了袁正的法拉利跑车,这操蛋的梦最近日益频繁,快弄得人神经衰弱。一睁眼,看到对面的袁正打呼打得翻天覆地,快把房顶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