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李元俊,他的心地也确实如同稚儿一般,丝毫无染人间恶疾丑态。与李元俊相处日久,很容易就会被他的天真无邪所触动,这近乎于一种羡慕的心态——即便他做出来的事多么的惹人发笑,她却真的喜欢这个弟弟,真心想要爱护他。然而这一切都是基于自身利益和生活不受迫害。刘氏触破了这层底线爱屋及乌自古便有,恨则更是如此,更何况刘氏要守住的秘密极有可能与李元俊有关。如今这种情形,又叫她情何以堪?
“你来干什么?”不能在恨的人面前吐露真情,李元熙忍得很辛苦,她做不来微笑的表情,唯有一味冷酷。
李元俊被她的冷风一吹,登时结巴地道:“我、大哥……我想向二娘上一柱香,凭、凭吊一番……”他抻了抻月白衣裳,上头绣有繁复华丽的暗花。这是他最朴素的一件衣裳了,但愿大哥不要为此而生他的气。
李元熙道:“行了,你今夜还是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陪陪娘亲,陪她走最后一程。我不想有别的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李元俊张了张嘴巴,感觉李元熙今日说话好生犀利。但念到她新丧亲母,心情不好也属寻常,便自发地向织夫人的棺柩鞠了一躬,悻然而归。
门重新阖上。过了一阵,从梁上跳下三个人,却是凤临渊和冯君彦夹持着翠红。冯君彦道:“人都走远了。”
话音落下,几人纷纷朝翠红看去。翠红吞了口唾沫,道:“夫人是这么说的……”
她学着织夫人当时的语气说,“原来你没有儿子、原来你没有儿子!都是镜花水月,哪及得上骨肉真情……古有狸猫换太子(注一),今有张——夫人说到这里,就、就断气了。”
没有儿子!李元熙浑身一个激灵,道:“古有狸猫换太子,今有张?”
第八十七章、畏罪
一个想法跃然于脑海中,李元熙尚来不及出口便听见身旁凤临渊念道:“古有狸猫换太子,今有张婷换元俊吧。”冯君彦点了翠红的睡穴,不让她听见往后的话。
“果然只有这种可能吗?”李元熙心想,脸色随即又凝重了三分,这时听见凤临渊笑了一声。
“你们这一家子当真是有趣极了。哥哥是假的,弟弟也是假的,呵呵、呵呵……别那么看着我,我可什么也没说。”他见李元熙盯着他,耸了耸肩,道:“干嘛板着个脸呢,这不是好事嘛?你可是知道了刘氏的致命秘密啊。”
“如果要我拿母亲的命去换,我宁愿永远也不知情。”李元熙目光中闪过一丝戾气,阴沉道:“况且我根本毋需知道她什么秘密,翻手覆手便可置她于死地。”
“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面嘛。”凤临渊欣赏着她那张出现罕见狠厉的小脸蛋,嘻嘻地笑了起来。
李元熙拧眉道:“这里是我母亲安憩之地,容不得你在她面前放肆,若再让我看见你笑,就给我滚出去。”
凤临渊抿了嘴似笑非笑地交手站着,道:“好大的威风,不过我喜欢。”
李元熙睨了他一眼,收回凌厉的目光,凤临渊见了,问:“那你说,你想要怎么办吧?一手指头就能弄死她,也未免太轻易了。”
李元熙冷笑一声,“我可不想让她死得那般痛快,我也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不闻’。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手软了。”
“听起来似乎不错,算上我一个。”凤临渊幽然道。
自打从竹园回来之后,刘氏右边的眉毛就一直在跳个不停。左吉右凶,这次怕是凶险了。为何凶险?全因为那个翠红竟在这大半夜里不知去向了。
刘夫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却还是一脸忧心忡忡地道:“姐姐,这大夜里的一个活人凭空不见了……会不会是被他察觉了?我们是不是得另想个办法掩盖过去?”
“察觉了又如何?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死无对证之下,让别人相信她是畏罪潜逃,极简单。”刘氏狠狠地抓着椅柄,捏得指头发痛,这时却仿佛想通了什么,捏着椅柄的手一松,紧皱的眉宇也随之舒展开来。
她缓声道:“若是再不行的话,咱们就再来一次那个。”
“那个?……嗯,再不行的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以前。
刘氏和刘夫人二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竹园,朝着正屋后的一排房舍摸去。刘夫人多少年来养尊处优,可没成想自己还会有作贼的一朝,脸色自然不会太好。她脸色青白地跟在刘氏身后,在静谧僻静的过道上走得步步惊心,生怕这时忽然从黑暗中蹦出一个丫头或婆子来,导致她一生尽毁。
刘夫人顿了顿脚步,在通往竹园正屋的路上看见那里的一豆灯火。那灯火阴惨惨的,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死去的织夫人,不禁打了个冷颤,快步追上刘氏与她并肩而行。
刘氏斜乜了她一眼,低声斥道:“作死啊?这里离那边极近,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当心点!”
刘夫人心头一紧,郑重地点了点头,屏住呼吸在廊下的阴影里轻急地猫腰行走。等到她绕过了那间正屋,却乍然觉得背心一凉,惊悚地回头一望,在月光下的屋檐上仿佛有一道极淡的影儿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过。那道影儿该不是人影,匆匆一瞥之下形状很是古怪,像是个高大却臃肿的怪物,她说不上这是个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她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似的,整个人呆在当场。她想张嘴呼叫,还没来得及便已被发现她出了状况的刘氏一手捂住嘴巴。只听得刘氏恶狠狠地道:“你不要命了!”
刘夫人这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只是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她指着远处正是通往正屋的那条长廊侧边突出来的屋檐,有气无力地道:“刚才、刚才我看见一个怪物,从屋顶那个地方一闪而过……”她满面惶恐,“会不会是织娘?她回来索命——”
“给我闭嘴!”刘氏恨得直想抽她的嘴巴,心想这个妹妹最是无用,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吓成这个样子,不就是亲手杀了个人嘛,作几晚噩梦不就过去了。
其实刘氏听了这话也觉得碜得慌,但她却不能后退半步。她如今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要掉下悬崖十死无生,还是凭着手中凶器返身拼命与敌人相搏,最后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刘夫人还想辩解,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口道:“嗯,或许是我眼花了……”
“那自然是你眼花了。时间紧迫,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你难道是怕了不成?”刘氏道:“既然没胆子承担后果,当初为何又要和我一同谋划此事?妹妹,咱们一同干出来的好事,得咱们一同收拾才是啊。”
刘夫人跺了跺脚道:“姐姐怎么这样说话,妹妹我是这样的人吗?……她想必已经身亡,咱们还是快些过去料理吧。”
说到这里,她一马当先朝那一排房屋走去。那里住着的便是伺候织夫人起居饮食的丫头,为了今夜的事,刘氏已经率先让心腹去给旁的不相关之人下了安眠药。因此她们站在门外不远处小声说话,却也没有惊动里头酣睡的人们。不过她们的动作仍是极轻柔,生怕惊动了正屋里守夜的李元熙。
刘夫人推门走进屋中。
“姐姐,大事不妙了——”刘夫人惊惶地冲到床边一下子将被子掀了起来。屋中虽然昏暗,但还是能看得清个大致轮廓。那张床上,哪里还有翠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