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音音突然握住他的小手,还是音音这句“他家的孩子”,笼罩在陆子期身上的寒气淡了。
陆老爷这时候就不能不看向这个倔脾气的儿子了,又清了清嗓子,是威严的父亲口气:“怎么回事?”
少年俊朗的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这才淡声简单两句交待了音音的由来。
陆老爷倒不在乎儿子捡个孩子养,他们陆家多少孩子养不起。再说他儿子这个古怪脾气,他本就觉得能养个猫儿狗啊的说不定还能好点,可他儿子偏偏最不喜这些,现在养个小孩子,也行吧。
不管怎么样到底父子俩算是说上话了,既已搭了腔,陆老爷放下手中摩挲的水注,看向儿子:“有什么事儿,说吧。”
陆子期倒也直接:“我这三年没领的月例银子补给我。”开口先要钱。
陆老爷看着儿子,点了点头,“该补的。”忍了忍才没发作,是陆家不给吗?是这个儿子给他当老子的脸子看,不要的!难道还有老子拿着银子求着儿子花的?
“给我个铺子,就十字街上的庆福祥吧。”陆子期接着道。
这一句把陆老爷给气笑了,听听,三年不认他这个爹,见了面爹还没喊呢,张嘴就要钱要铺子。要的还是临城最好地段的一家铺子,这个混账儿子!
“你这个年纪正是读书好时候——”陆老爷想让这个儿子读书!他们陆家已经不缺钱了,缺的是功名!
然这句“读书”好像陡然触到陆子期逆鳞,那一瞬间少年人脸寒得仿佛寒冰,眉宇间都是戾气,就连守门的小厮都觉得只怕又像三年前,一言不合,大公子转身摔门就走。
立在门边的小厮悄悄往门外挪了挪。
音音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她惊慌地攥紧了哥哥的手。她觉得如果不攥紧,哥哥可能会变身吃了陆老爷
可陆子期终归按了下去,其实少年一动没动,只声音更冷了些,近乎切齿:“我-不-想-读书!”
“你!”陆老爷正要发作,却对上大儿子看过来的那双酷似他娘亲的眼睛,透着彻骨的冷。当年发现他和——,她就是这样看过来。陆老爷一下子好似被戳破的气球,张开的嘴再说不出那些话。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儿子多会读书,可他——。
陆老爷闭了闭眼睛,不再往下想,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日子还要往前,旧事没必要多想,更不用重提。
他的面前是他正临的帖子,当头就是:等闲离别易消魂,不如怜取眼前人。
陆老爷慢慢叹了口气,只不知叹的是什么。
此时站在陆老爷书房中,陆子期不能不想到他那间被烧掉的书房,就是眼前这个人——,多脏啊!其实看到的那一刻,那间书房就已开始崩塌。少年咬紧了牙,抵御着心里翻涌漫上来的恶心。
那时候陆子期才九岁,他有半年没去过外院父亲带他读书的书房了。娘病了,病得越来越重,陆子期日日守在娘亲榻前,晚间就在娘亲房外的厢房里读书。那日已病得快瘦干了娘亲突然好了一些,让陆子期看到了希望,娘亲想听他读一本地理志,他的小书房里没有,在外院书房。
烈日炎炎的中午,整个书房周遭竟无一人,守着外门的是他爹的心腹小厮,正靠在门廊上打瞌睡。一看到他那声“少爷好”喊得那叫一个大声。陆子期多聪明,当即就越过上来拦阻他的小厮,直奔他与父亲的书房。
他要踹门的时候拦住他的是衣衫不整匆匆出来的父亲,他已听到内中还有女子惊惶的声音。后来他才知道,就是那个卖豆腐的小寡妇,多蠢的蠢货啊,但凡有那么一丁点脑子能在出事的时候还惊惶出声。
当后来陆子期弄清整件事情的时候,他早已得出结论这个后来做了他父亲填房的小寡妇:要么蠢,要么坏,当然也可能又蠢又坏。结合当时这人反应,不会有别的可能。他道貌岸然的爹就为了这么个玩意背弃他娘亲,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陆子期泛着恶心都想不明白的。后来他就不想了,他只恶心。
此时陆子期带着音音来的当然是另外一间全然无关的书房,陆老爷这个人明明是商人,可最想当的大约还是读书人,陆宅里书房最多。
陆子期垂眸,压着心中翻涌的恶心,却没发现自己指尖似乎有血管突突跳动,冰凉一片。
音音团起小手给哥哥焐着冰冷的指尖,那一团温暖,让陆子期回了神,他看到了音音。
音音当然不知陆子期为何这样,她只觉得是为了铺子,音音抬头,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了乌木书案后端坐的人,疑惑道:“陆老爷是不肯给哥哥铺子吗?”
“是不是铺子很贵,陆老爷不舍得?”
书房门口陆老爷的心腹长随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抬头再次打量了这个小姑娘,这一句话问出来——
陆老爷再次清了清嗓子,那些旧日的不愉快一下子过去了,现在要说的是铺子。陆老爷哼了一声:“就把庆福祥给你,两年为限,你若做不好就交回来,别白糟蹋东西!”
陆子期只拱了拱手,没有说话。就连陆老爷这个当爹的,很多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还要什么?”陆老爷揉了揉额角,没什么情绪地问。
“花灯,父亲昨晚买的那盏花灯,儿子很喜欢,送给儿子吧。”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