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玉慢慢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呀,码头上都是些什么人呀,可谁掀开你的帘子,就是谁,一日日下来,再是人,也没有人心和人样了。”曾经的一个好姑娘,就是这样没的,她轻轻抚过鬓边杏花:“我同你,到底还算幸运,能好好活的时候,就要拼了命好好活,才不辜负这幸运。”
音音看着盆中娇娇嫩嫩的杏花,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莫小玉问:“你呢,你怕什么?”
音音不解。
莫小玉看着眼前人白瓷一样细嫩的肌肤,干净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却偏偏深得很。在这一点上谢姑娘同那位陆大人一样,初见陆大人哪个女子不偷偷多看两眼,光风霁月儒雅君子,谁会不动心呢。
可莫小玉多知道一些,多知道的那一些,就足够让她明白可千万别对这样的人动心,那位大人的心里只有一个人,此外谁在他眼里都不算人。他就只是看着,那样迷人的桃花眼,不笑都仿佛含情,让人总以为可以被他看到,但其实,他铁石心肠。
偏偏——
莫小玉看着眼前女孩,慢慢吐出三个字:“陆大人。”
音音的脸慢慢红了,她说:“我才不是怕,我只是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说着她看向莫小玉:“我们难得如此幸运,有的选,就应该选最好的路走,不是吗?”
被摘下枝头的杏花,在白瓷盘中,在指尖上,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样好看,只是可惜,摘下枝头,不过三两日就萎了。
音音觉得这短暂的娇嫩和清香越发难得,她微微垂头,好似根本不在意提到的事与人,只在意眼前杏花,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辜负这几只杏花。
透过这几只清香扑鼻的杏花,音音仿佛又看到了那看不到尽头的杏花树,仰起头,漫天都是杏花呀。那时候,她的天地很小,小到不出一个北地小小的城,她有自信她哥哥就是那个城里最了不起的人,她完全可以横着走。
那时候的烦恼,也就那么一个:将来的嫂嫂会不喜欢自己吗?可却在当时她的心中葳蕤成一片,笼罩了她本该肆无忌惮快活的青春岁月。
音音如今再见杏花,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么早,她就为哥哥娶亲慌张烦恼了。她烦恼的真的是——如果嫂嫂不喜欢她怎么办吗?
还是——
音音打了个激灵,指尖一缩,却猝然碰到杏花蕊,蕊心轻颤。
“你到底,怕什么呢?”莫小玉还是问。
问到音音不语:怕,她是因为怕吗?
她慢慢道:“哥哥,是会永远疼我的人。夫君——,夫君,我没见过,不变心的。”说出这话,她自己都愣了,看着手中粉白杏花,好一会儿才说:“我倒是见过不少动心的女子,她们,真的太苦了。”
小舅舅口中的娘亲,那样热烈灿烂,仿佛朝阳一样。
可音音没见过那样的娘亲,记忆中的娘亲——
音音摇了摇头,望向莫小玉:“所以为什么呢?为何期待会变的东西,期待一些安稳的,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不好吗?”
“有一天他会成亲,会跟旁人生儿育女,为旁人遮风避雨,你不难过吗?”莫小玉问。
“难过?”音音茫然:“可是总要如此的,都是如此的不是吗?难过不难过的,也要过,何必难过呢。找一个人成亲,人人都如此,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莫小玉摇头:“你不懂。”
她低声:“他们会紧紧相拥,他们会——”看音音样子,莫小玉一咬牙:“他们会呼吸相闻,唇齿相依,远比你能想到的亲密更亲密。”她看着微微发颤的女孩,不忍再说下去,轻声问:“你的心,不会疼的吗?”
心疼吗?
音音抬手,放在心口处,明明已经苍白脸色,可说的却是:“这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儿,一定会发生的事儿,就看着它发生呀。至于心,大约,也许不会疼的吧。”
这样说的时候,她想到了小时候看着父亲把谢汝臻举高,她唯一要做的是不能露出艳羡,那样更会被旁边那些人看不起。给人抓住弱点,他们就会不停不停地往上头踩,只有满不在乎,他们才会没趣,才会离开。
看着父亲看向三夫人的目光小心而缱绻,好像生怕她受到伤害一样,那是音音没有见过的父亲,父亲从不会那样看母亲,不会那样看任何人。
旁若无人,好像整个世间只剩下一个茵娘。
那时母亲攥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很紧,紧到她好疼啊,可她咬紧牙不说。她不能给人看到,母亲最怕给人看低了,明明手凉得都抖了,可母亲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好像没什么要紧的,微微抬着下巴,挺直腰。
她也一样,微微抬着下巴,挺直腰背,咬着牙,再疼,也要挂着不以为然的样子。
心疼?那时候心疼吗?
音音只觉得手疼,哥哥说她没有心,音音想,自己大约真的没有心。人心这个东西,疼得久了,就会知道疼不疼的,谁管它呢,活着,活得好才要紧。
她的娘亲有心,有心的人,每一次疼都睁着眼熬着,可太难熬过那一天天了。
音音带着橘墨走出巷子的时候,都是恍惚的。
直到突然撞上一人,音音忙后退,却被撞上的人扶住了肩:
“小心。”
声音带着微微的凉,熟悉得要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