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开手中的冰淇淋,嘴里立即呼出白气,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朝另一块冰淇淋抱怨道:“小姨,这里的夏天太短了。”
怎么一天不到就结束了?
小姨没有亲人,张楚岚小小年纪也没能力操办葬礼,于是她便被送到了火葬场,变成一罐骨灰,张楚岚不知怎的中途没抱住,把一罐摔成了一小罐。
张楚岚在狭小无人的等候室默默捡了好久,但骨灰烧了太散,他怎么抓都抓不住,只能抱着余下不多的骨灰低声啜泣。
夏天结束了,张楚岚又去上了学。
小地方一件不大的事都能传的大半个城都知道了,何况是这么惨烈的车祸,张楚岚刚一落座,便对上了全班人或探究或怜悯的目光。
他木着脸,冷淡地用课本堆起一座铜墙铁壁遮挡了令他恐惧和厌恶的注视。
02
夏天过了,小镇又下起雪。
鹅毛一般大的雪花堆在地上,一夜间,就能漫到人的膝盖上。
张楚岚和同学们一起扫雪,洁白的雪层被扫开,山一样地堆在道路两旁,而道路上凝着一层厚厚的冰,怎么凿也凿不开,它被路过的行人踩得又脏又滑。
张楚岚走的足够小心才能不引人注目地摔上一跤。
可总有人活的比他好,不需要考不考虑该怎么走路,然后一个打滑狼狈地摔在了张楚岚面前。
“同学,”看他狰狞的面目,便知道这人摔得很结实,张楚岚拿着铲子,杵在那,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然后听他说,“教务处怎么走?”
张楚岚给他指了个方向,周遭的同学嫌天太冷了,催促着他快走。
张楚岚说了声好,转过身,正准备走,又回头瞧了那个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倒霉蛋,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把他扶起来了。
他朝张楚岚道了声谢。
张楚岚道:“你脚得踩重一点,一步一步地踏下去,踩实了,才不容易摔跤。”
他愣了愣,仔细瞧了瞧张楚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说话听上去不像是这里的人。”
“嗯,我以前家不在这里。”
“哦,你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
张楚岚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他拿起铲子,没理那个话多的家伙,和同学们一起走了。
结果,就一节课的功夫,倒霉蛋摇身一变,成了他的语文老师。
他一瘸一拐地“闪亮”登场,先是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王也,来自北京,然后宣布自己会作为他们的任课老师在这里待一年。
张楚岚后来听同学们私下八卦他们这位新老师是清华的高材生,来他们这个夏天短到没边的地方支教一年,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位老师脑子被驴踢了。
新老师不只脑子有毛病,身体也不中用,先是摔了一跤接着又被这里过冷的天气给冻感冒了,上课时几秒前还拿着粉笔写的神采飞扬,几秒后,又撑着黑板停了笔喷嚏打的惊天动地。
他动静太大,原本走神的张楚岚也抬头向他看过去。
“我没事。”王也不经意地瞟了张楚岚一眼,又敲了敲讲桌发出清脆的砰砰声,后桌几个睡的正香被这声吓醒,撑着头一下子睡空了,抬头正对上王也的那张要夺魂的表情,“几位,天亮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跟点菜似的,一个个点过去:“下课来我办公室。”
张楚岚课间路过办公室,瞟见王也点的那几个同学,他们围成一个圆圈,异口同声背《出师表》,背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王也却听得神色自若,他端着一个透明的小水杯,里头装着热水,一打开白雾直径往门外张楚岚那个位置飘,他品酒似的一点点啄杯里的热水,一边喝,一边还能准确地指出哪一位同学在哪一段又背错了,然后被点到的人哭丧着脸被王也要求重头再来。
拥挤吵闹的办公室里,王也的办公位真是独领风骚。
张楚岚又开始觉得这位脑子有问题,身体不中用的年轻教师其实还挺有趣的,他正这么想,里头指挥学生背书的王也刚巧抬头和张楚岚眼神相遇。
目光刚一汇合,张楚岚立即错开了眼神,转身就走了,消瘦的身体跟衣架子一样支起宽松的校服,这会儿一走,校服衣摆就飘起来,像是蓝白色的蝶。
王也病了很长时间,他自个儿也不重视,病情越拖越严重以至于到后来某一天直接请假了,那天他们班的班主任接管了他的课,下课后,她叫住了张楚岚递给他一个邮件,张楚岚扫了一眼注意到上面地址抬头是北京。
“王老师学校那边送了东西过来,你放学后,帮我送过去吧。”
张楚岚是孤儿,小姨在的时候就领着贫困生补助金,之后更是,领了学校发的钱,相应的平时有什么小活,老师也会让他去办。
王也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给他送东西,几乎就是顺路的事,张楚岚循着地址,找到了王也的住处。
他住在单元楼的三层,放学的时间正好碰上了下班时间,来往的人挺多,大家见张楚岚面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张楚岚攥着邮件,脊背不住地挺直,可能是因为他们打量自己的目光,也可能是因为即将面对王也,他有点紧张。
他冷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等到它平复下来,才摁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