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景象与方才的梦境混淆,松苓起了一瞬的幻觉,只觉那扇窗外有无数血手攀附,叫嚣着要把他拽进无边血海。
松苓要喘不上气了,他猛的一抖,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双眼。
“不想了,”淙舟擦去湿润,只留下一双湿亮的眸子,“听话,睡觉了。”
他说的很轻,轻到只散在帷幔里,落进松苓的耳朵。竹韵不曾听清,他拨着茶盏子里的仅有的几片茶叶,茶水烫手,可闻得裂釉声。
“师兄也是般若岩上的人,”他冷不丁的开口,“他去涂山你怎的不拦?”
一支枕头骤然飞来,竹韵没能接住,枕头打翻了茶盏,玄袍上霎时多了一片茗烟。他被烫的抽了一口气,搁下茶盏,掀开袍摆,扭头瞪向松苓。
松苓也瞪着他,那样子像是要把他撕碎。
“鸣沧君叛出师门,这可是你的好师尊亲口说的,”松苓一手支在淙舟腿上,撑着上身,言辞激烈,“般若岩上已除他名,怎能还算做嵛山人?”
竹韵正了身,他像是没有脊骨一样歪在桌案上,望着那凌乱的床铺,眸光落在床边的白玉上,他道:“可师兄腰牌还在,师尊那是气急了,他可是一直等着师兄回家。”
“你们师尊的话连放屁都不如,”松苓急了,指间不自觉用了力,方才被攥皱的衣袍更加难以入目,“说鸣沧君叛出师门的是他,说等着人回去的也是他,听个屁都比他的话响,他既如此,为何要放任那些流言?又为何从不派人来寻他?”
竹韵登时坐直身子,手扒着桌沿,指节都泛着白,他像个炮仗似的跟着急,急的口不择言:“你将师兄藏了百余年,半点痕迹都无,叫我们如何去寻?又如何去破那些谣言?况且若是师兄就这样回山门,你让他如何自处?”
松苓拧眉怒视,他只觉这人口中吐不出好话。
“你我两山有百年仇怨,我知你恨极了嵛山,”竹韵果然说道,“可师尊也是事出有因,涂山长老出手伤了凡人性命,千百人求上山门,师尊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松苓快要将这几个字咬碎了,“好一个不得已,你们般若岩的一句不得已,就要了我涂山上万生灵的命!”
他几乎是哭喊出来的。
太疼了,悬在他头上百年的刀终于落下,松苓终于得以痛哭出声,可是太疼了。
淙舟缺了好些记忆,那二人争辩的这些他通通记不得,却似乎又能在纷乱残余的梦中寻到寸缕。
烛火摇在松苓面庞,将人眸中的晦暗挣扎曝于光下,他跟着人疼,想要将人揽过来,可身体好像由不得他做主,他缓缓阖眸,耳边嗡鸣不断,将一切嘈杂与哭闹隔绝天外,只轻轻的唤了一声。
“松苓…”
第18章出行
真要人命,这人一睡就睡到天将破晓,松苓急的发慌,任他如何唤,淙舟却是睫毛都不曾颤一颤。
“哥哥…”松苓单膝跪坐床边,撑着尾骨不被压到,已然哑了声。
“我就说让他跟我回塔上去,”竹韵也好不到哪去,抱手立在床架旁,指尖不停的敲着肘弯,“你瞧你这样,你俩谁照顾谁的是?这边都是我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些腌臜污秽,塔上清净,利于…”
“你给我滚出去,”松苓哑声低骂,他握着淙舟的手,眸光半寸不离,“嵛山上人我一概不信,尤其是般若岩上的几尊大佛,我招不得也惹不起,只求离得远远的。”
烛光渐暗,竹韵回身将它拨亮,他没再言语,听得外面雨声疾疾,风动萧萧。
东方渐白,夤夜西去。
松苓也不再搭腔,他看着淙舟,一如百年间那样。倏地指尖被人捏了一下,无光嗯眸子霎时亮起,他双唇翕张,却不曾出声,他怕自己看走眼,不敢唤淙舟。
淙舟一睁眼望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狐狸眼圈被泪润的通红,大颗的珠子悬在眼尾,要掉不掉,衣衫半垂,应是随手裹了一件,又是一夜无眠,即便昨儿个睡了一白日,也挡不住疲累。
“我没事,无需担忧。”他凝气探向气海,松苓设下的那层罩子起了裂痕,竹韵霸道的真气紧紧扒在上面,过了一日由于,竟还没泄了去。
“醒了啊。”竹韵面上不显,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淙舟颔首,轻声道:“劳烦挂心。”
竹韵心心头像是被人一捏,他顿感不顺,虽说往日淙舟也是对谁都客气,可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疏离,自打重逢,淙舟总是这样的疏离。
“哥哥…”松苓见人醒来,才敢开口。
泪终是滑了下来,在人手背上迸裂。这日哭的太多,眼睛有些疼,可他实在是害怕,淙舟出一点事他都不愿,他再也等不起下一个百年,实在太长了些。
沉疴百年,终生难愈。
“守我一夜,不困吗?”淙舟抽出手,将松苓鬓边凌乱的发别到耳后。
“困啊,”松苓握着他的手,阖眸蹭了蹭,“哥哥醒不来,我怎么敢睡?又怎么睡得着?”
淙舟轻笑,撑起身挪出半张床,拍了拍床板,道:“上来睡。”
那边竹韵被人忽略的彻底,猛的吹了口气将蜡烛吹熄。
昏黄没于天光,屋内暗了不少,松苓抬眸看了一眼竹韵,接着越过淙舟,钻进床里,藏在被中脱去衣裳,一头扎在淙舟颈窝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