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靠在门后。
房间里电灯昏暗,她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摸着羊绒围巾。
眼睫在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投落扇形阴影,她半垂着眼帘,近在咫尺的叩门声笃笃笃的,像是叩在了她的心上。
她慢慢抬起头。
房间对面的窗玻璃上照出自己模糊的面容,她的头发是散乱开的,在这样漫长清凉的秋夜里,那轮廓显得有些光怪陆离,好像有什么怪物躲在窗外偷看她似的,叫她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她忽然有些奇怪地想,她和元璟因为金城而相识,已经认识六年了,这六年里,他叩过几次门呢?
他那样的背景身世,肯定见识过很多优秀美好的女人,只要他想,也许他连门都不需要敲,她们自己就会心甘情愿把房门钥匙双手奉上。
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他为什么会执着于叩开她的门呢?
“婉婉,”门外又传来声音,“咱们今夜,把话说开,好嘛?”
沈绣婉咬住唇瓣,迟疑了很久,才垂着头打开门:“外面冷,你进来坐。”
她避着白元璟的眼神,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白元璟端起陶瓷茶杯,寒夜里,清新馨沁的茶香扑鼻而来,碧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掌心一片温暖。
他坦诚道:“六年前,咱们在傅伯母的五十大寿上相识,那夜金城他们都在客厅打牌跳舞,唯独咱们两个在走马楼听雨,你还记得吗?”
沈绣婉点点头,红着脸在他对面坐了。
白元璟弯起眉眼:“那个时候,我就钟情你了。”
沈绣婉吃惊地抬起眼,对上男人炽热真挚的视线,又连忙垂下头。
那个时候……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仍然什么也不懂,像是乡下姑娘进城,被燕京城里贵妇小姐们排挤,连刘曼玲那样没有名分的舞女都敢当着她的面和金城眉来眼去。
元璟说从那个时候起就钟情她,可他钟情她什么呢?
她抬手抿了抿鬓发,女儿家的羞怯作祟,没好意思问出口。
“可你当时还是金城的夫人,”白元璟继续道,“道德感束缚着我,使我不能对你做什么,只能在你生病住院的时候,竭尽所能帮你一些。后来你和金城离婚,我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当时就预定了第二年春来南方开医学交流会的计划,因为我知道上海离你的故乡很近,我想来看你。”
沈绣婉再次吃惊。
那年上海的医学交流会,竟然是为了她?
她心底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当年她爷爷过世,她盼望金城能和她一起回家乡奔丧。
她在火车站望眼欲穿地等了他很久很久,直到最后火车开动,也没能等到他。
可是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人,为了她不远千里而来,想方设法借用医学交流会做遮掩,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来她的故乡看她一眼。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惦记着,是这样的感觉……
沈绣婉鼻尖泛酸,忽然就红了眼眶。
白元璟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连忙道:“你别哭呀,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沈绣婉使劲摇头,哑声道:“没有,你没有说错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还带着一点南方姑娘特有的娇气。
她哭,只是因为对过去的自己感到委屈和不值。
她的眼泪令白元璟心生怜爱。
他从钱夹里取出厚厚一沓船票,按照时间顺序,认真地排在桌上。
他道:“你瞧,这是这两年来,我在上海和姑苏之间的往来船票。医院太忙了,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事抛下那些千里迢迢来找我看病的人,我只有周末才能过来看你,所以总共只攒了一百零三张船票。婉婉,这一百零三张船票能打动你吗?如果不能,我愿意再攒一百张,两百张,五百张,直到能打动你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