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是基于当下语境一句不经意的调侃。
容鹤再清楚不过。
但坏就坏在陆霄远话中带笑,那语气,和十一年前太像。
所以他还是没能忍住,偷偷在陆霄远面前回忆起过去,想起陆霄远第一次叫他“小少爷”的场景。
那时候,陆霄远十七,他十五。
十五岁的容鹤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足老家最乱的区域,一个被当地人称作“王八湾”的地方。
这片区域其实有正经名字,叫“黄发湾”。而“王八湾”这个诨名在方言上不仅与之谐音,还有“水浅王八多”的意思。
容鹤从出租车上下来,第一印象就是“脏”,太脏了,简直无从下脚。
两旁的路牙子挂着经年累月的黑褐色油污,散发着异味,几个青皮寸头纹着大花臂的男人不嫌脏地坐在上面抽烟。
发廊门口,数九寒冬却穿着暴露的女人向过路的男人抛着媚眼。碰上起色心上钩的,便立刻化作水蛇缠到对方身上,三言两语哄进温柔乡。
容鹤不敢多看,即使掩住鼻子,也难挡那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这里肮脏混乱、暗藏危险,简直和他爸爸告诫他的一模一样。
他穿着干净熨帖的蓝白校服,背着有棱有角的黑色双肩书包,仿佛一个擅闯禁地的入侵者,一路被人用各种目光盯着。
他攥紧书包带,闷头往前走。
脚步和心跳你争我赶,越来越急。
直到看到不远处烧烤摊前那个高大身影,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瞬间被安全感包围。
四平米的空间太小,还要摆个烤架,有点容不下一米八的男生。只要稍微往前一探头,就会碰到用铁丝拴着的裸露灯泡。
但陆霄远始终站得笔直,身姿如同一棵挺拔的树。
再走近些,陆霄远的脸也变得明朗了起来。
他没什么表情,眉眼冷峻,嘴角还有一道结痂的褐色伤口,在电灯泡锐利的白光下显得异常富有血性,没有半分颓败的感觉,更别提那日惊鸿一瞥的厌世感——
三天前,在操场边的小巷子里,作为值日生的容鹤第一次见到比他高一届的陆霄远。那时的陆霄远正受着伤,孤零零靠在阴冷的墙角,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人间消失,弄得容鹤心惊肉跳。
容鹤悄悄走到陆霄远家的摊位旁,没过去打扰,坐在一张桃红色的塑料凳上,双手托腮,看着五米外陆霄远娴熟的动作——
翻烤、撒料、装盘。一气呵成。
充满超越少年感的锐意。
容鹤有点看呆了,直到陆霄远大步将铁盘端到一桌客人面前,转身走向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立刻站起身,喊了句:“陆学长。”
陆霄远轻轻挑起眉梢,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容鹤诚实道:“我找你班主任问的。”
陆霄远又问:“那你来做什么?”
容鹤指了指陆霄远的腹部:“我来探望你,看看你伤势怎么样了,有没有去诊所换纱布。”
陆霄远淡淡道:“不用,这种小伤,我自己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