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寿辰顺利了一天,到了要散宴的时候反而不太平了。
府上的男人们在前院陪男宾,女人们就关起门来处理后院的事。
明月一晚上抱着潜哥儿没松手,觉得手臂都发麻没力气了。
那个扑上来抢孩子的自然不是拍花子,这可是堂堂四品大员的府邸,拍花子隔着两条街绕着走。
这丫鬟是李按察使家的侍女,早间在按察使的马车里进来的,还有七八个同伙,也躲在假山里头呢,混了一整日没叫人发现,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制住了,这丫鬟先开始还咬牙不肯说,待李夫人匆匆赶来,便什么都招了。
老夫人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
李夫人红着眼睛坐在堂下,“妾身知道,今个扰了老夫人的喜事,您过大寿,儿孙绕膝,人间喜事,妾身也是没法子了……”
李夫人正是潜哥儿的亲生母亲,她早年嫁的那户人家姓张,唯独一个独子张家二郎,瑞德十五年去了边关再未回来。
李夫人娘家姓赵,父亲是在城西开学堂的老秀才,家中七八个姊妹,无力照看这个嫁出去的姑奶奶和幼子,后来几经辗转,潜哥儿就叫明府抱走了。
潜哥儿如今的母亲三夫人张氏也是匆匆从县城赶来,这会见着李夫人简直如见恶鬼,咬牙切齿道:“我们在县里的时候,你借着李大人的势,日日来骚扰也就罢了,还这样丧了良心,在我婆母的寿辰上闹!”
三舅母语罢又跪倒在老夫人膝前,眼泪婆娑道:“都是儿媳惹出来的祸事,累了老夫人的清静了。三郎案上繁忙,只得把潜哥儿送回来叫你瞧瞧,谁知把这妇人也引来了。”
老夫人自然叫她起来,“这又如何怪你,旁人不讲理,断没有叫苦主担罪的道理。”
三舅母这才起身,连忙走到明月身边,将面色苍白的潜哥儿抱在怀里,母子二人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三舅母哄哄潜哥儿,打起精神对明月道:“舅母谢谢月娘了,今个真要有什么好歹,舅母的心肝都要碎了。”
明月连忙摆手,退到一边去了。知道这丫鬟是来抢孩子的以后,明月心中庆幸又后怕,还好抱住了,不然真是犯大错了。李夫人若是抢走了孩子,只怕再也不会叫三舅母见上一面了。
原本屋里几个女郎都叫谢氏赶回院子里了,但叫老夫人留了下来。
“都这样大了,你还护着,日后去旁人家里了,也能躲吗?”
明月几人就留下来了。
老夫人把堂里的丫鬟都赶出去,只留几个心腹。
明娇经此变故,心里跟揣了窝兔子似的,见那李夫人在堂里不肯走,小声道:“若是这样舍不得,当初怎么也不该把孩子送人啊。”
明月见了这样的场景,难免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黯然,“这感情最是不好说的……”
堂里安静一会,都是妇人小孩的哭泣声,谢氏敲敲桌子,脸色难看极了。
“我们也一齐吃过几个宴,往日里有些点头情谊,你今个这样来打我们一家子的脸,还指使人上门抢孩子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且说清楚。”
李夫人身份非同往日,她再嫁的人正是明大老爷的顶头上司,明娇又同李家的郎君有个走了一半的婚约,谢氏实在是不好说重话。
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将她驱赶,谢氏心里却窝火,并不给她好脸看。
李夫人穿一紫色赤金牡丹云锦大袖衣,下身一条暗色百褶裙已经散乱了,她二十大几,还是花一样的年纪,一来便哭得满脸泪痕,“明夫人!我求你给我一条活路!我就潜哥儿这么一个儿子,当年若不是活不下去了,怎会舍得将他送人,自他走了,我这心里……跟油锅里煎炸一般,只恨不得跟着他去了……你就把潜哥儿还给我吧!”
三舅母原本平息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她站在老夫人身旁,把潜哥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哽咽道:“还给你……说得多么轻巧!他小小得像猫一样地到我怀里!起初几日,喝奶的力气都没有!我,我生怕他就这样去了……几夜不合眼……我夜里哄他睡觉,去哪都带着他……他生病了,小小的人,面色煞白躺在榻上,小小一个鼓包,我的心都碎了,我只恨不得病在我身上!我把他从我小臂一长,养到这样大,每一口米粒都是我喂的!”
三舅母说着泣不成声,后边几个小娘子也都红了眼。三房子嗣艰难,熬了十年才下决心去族里抱养一个。原本同潜哥儿边也打不着的,是李夫人自个托人送来的,三房感念恩情,送衣又送粮。
三舅母见这小孩瘦弱,父亲辞世,母亲不要他了,心中酸涩,抱在怀里就没放过手,疼爱更胜亲子。
李夫人瘫软在地,李府的丫鬟们要上来扶她,叫李夫人一摆手推开了,她跪在地上,也不顾旁人拿什么眼神瞧她了,只哭求道:“今非昔比,当年李家唯独儿郎一根独苗,不说公爹婆母,五服的亲戚都没了!我娘家……无甚助力,自己的日子都艰难……我舍了脸面去替人浆洗衣物,只盼给我的潜哥儿一口吃食,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啊,他连哭声都是细声细气的,我恨不得喂血给他喝!我一寡妇带着稚子……我但凡都一点办法,都不会把我的潜哥儿送走!”
李夫人如今是二品诰命夫人,虽是二婚,但夫家势大,她过得也是极为尊贵的日子。现下为了孩子,全然不要体面,状若疯妇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