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天昌帝丧仪完毕。新的为期三月的宵禁重新开始,夜晚的京都重新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当中。
禁卫军裁剪了许多人,一入夜,皇宫内更是寂静。
云成身体刚刚好转不适合移动,也为了宋太医能时时查看,因此仍旧住在偏殿里。
云成清醒的时常长了些,于是找了些书来看。看完之后百般无聊,又寻找一些积年的旧折子看,借此消磨时间。
太上皇对他这种爱好不置可否,只在看到床边同膝盖齐平的厚厚一摞书之后,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当年我决定退位,于是从你大哥,你,还有景复当中选中你大哥登基。”太上皇大刀阔马坐在他对面,一开口带着浑不在意,“因为景复太小,你当时又远在庆城,权衡之后禅位于你大哥,同时嘱命于他,让他把你从庆城接回来。”
云成手里按着书,靠在床头安静听他说话。
“你大哥当时应得好,但也足足迟了一年才将你召回。”太上皇倚着桌子。手里架着半杯茶,说话的间隙里喝一口,“我知道他怎么想的,无非是想稳固根基,怕你威胁到他的皇位。这点你就不如他。”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你也不差。聪明,也够狠心。”
云成微微垂着眼:“我只有舅舅一个家人,大哥要杀他,以防万一,我不能冒险。”
他的嗓子没有之前那么清亮,每说话的时候很重的嘶哑声。
“重感情,挺好的。”太上皇说,“我爹和你爹是亲兄弟,最终也手足相残。这个皇帝当年我差点就做不成。你大哥和你十几年没见,感情不深,你要杀他,他要杀你,动起手来都不留余地。”
很难说太上皇远在庆城时听说了多少朝堂的事,也难说他是否存在让这两兄弟相斗的私心。
毕竟每一任皇帝手里都曾沾过无数鲜血,踩着至亲骨肉上位眼都不能眨一下。
云成默认了他的说法。
“当年我让你大哥登基,是看中了他有景复这个嫡子。”太上皇看着他,视线中带着审视,“景复还小,以防万一,下个月十五号,你登基吧,景复还是太子。”
云成沉默稍许:“难保我以后不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到时候景复的太子位不好说。”
太上皇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紧接着他就笑了一下:“你会有孩子吗?”
云成生出一种被他看透的错觉。他想起赵宸贺,如果自己跟其他女人有了孩子,那他恐怕会在西北待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太上皇了然地笑了笑。
“当皇帝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他补充道:“宸贺也说,你天生就是这块料。”
云成一顿,看向他。
太上皇又笑了:“你大哥登基的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便让赵宸贺留意储君,如果景复少年老成,就由他继位,如果你教养的好,就由你继位。现在看来,他夸的不错,你确实挺好的。”
云成还没回过神,赵宸贺一直在他思绪里头跑,把他好不容易冷静下去的脑袋又搅合得疼起来。
远在门边一声不吭的宋太医写好新的药方,交给宫人去煎药。
他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太上皇远远望了他一眼:“好啦?”
宋太医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他五官看起来甚是冷淡,好似天生不爱笑。
但太上皇全然不在意,他站起身走过去拿药箱,神态自然地提在手上,对云成道:“这两天我们就走了,你好好养身体,宋太医只外借这一次,你自己机灵点。”
云成点点头。
太上皇想了想,又说:“上一代的恩怨跟下一代没关系,你爹造反,挨不着你们兄弟,所以我当初留着你们。同样,你们兄弟之间的事,也挨不着景复。你懂我的意思吗?”
云成顿了顿,又点头:“懂。”
太上皇眯起眼,那种高高在上的随意消失地无影无踪:“如果你以后生不出孩子,景复就是你最后的退路。不要动他,在你有子嗣之前。”
云成更多的时候是从传言中听说过这位太上皇执政之时是怎样的雷厉风行和唯我独尊,除了最后这句话,相见多日云成都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威胁和敌意。
他不怕他,只有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