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耿直的约阿希姆,曾苦苦要求顾问大夫贝伦斯让他出院,到平地或平原上——这
是山上病人对外面健康的大千世界的称呼,语气中显然带有稍稍轻蔑的成分——去
干他那久已渴望的事业。 为了迅速达到他的目的和节约时间(这儿山上人对时间浪费
得那么厉害),他一心一意地疗养,目的当然是希望能早日康复,但汉斯·卡斯托尔
普好几次觉察到,约阿希姆有时也只是“为疗养而疗养”;疗养和别的事情一样,到
头来也是一项义务,责任终究是责任,应当履行不误才是。
晚上,当约阿希姆和大伙儿在会客室里待上一刻钟后,总迫不及待地下楼去躺
着休养, 这倒很好, 因为他这种恪守纪律的军事作风对汉斯·卡斯托尔普的市民
意识倒有几分帮助,否则他也许会无所事事地跟大伙儿在俄国人聚谈的小客厅里混
得更久。不过约阿希姆急于想使晚上的聚会很快收场,还有另一个他说不出口的理
由,这点汉斯·卡斯托尔普心里十分明白。自从他看到约阿希姆长着雀斑的脸有时
变得苍白起来和鼓起嘴巴满腔不高兴的样儿,他对这事看得一清二楚了。因为玛鲁
莎多半也在那边——玛鲁莎在漂亮的手指上戴着小小的红宝石戒指,始终绽开嘴笑
嘻嘻,手帕发出橙子的香气,乳峰耸得高高的,可内部被病菌蛀蚀了。汉斯·卡斯
托尔普知道正是她的存在促使他离去,因为这对他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吸引力。难道
约阿希姆也“陷在里面,不能自拔”,甚至比他自己陷得更深,因为约阿希姆每天有
五次之多能和玛鲁莎坐在同一张餐桌上,闻到她手帕上的橙子香味儿!不管怎样,
约阿希姆本人有太多的问题要考虑,对于汉斯·卡斯托尔普的思想问题,他怕帮不
了多少忙。他每天晚上离开大伙儿溜走固然很体面,但汉斯·卡斯托尔普对此深感
不安,他现在甚至觉得约阿希姆循规蹈矩地履行卧休疗法虽然是一个好榜样,自己
靠他的指引才获得这方面的经验,但这种做法也有值得怀疑之处。
汉斯·卡斯托尔普上山来还不到两星期,但他觉得时间还要长些。约阿希姆严
格遵守山上千篇一律的生活日程,在汉斯看来,这种生活对约阿希姆已习以为常,
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特色。因此,从这儿疗养院的角度看,他认为山下的生活几乎
有些古怪和反常。在寒冷的天气里做静卧疗法时,他已能熟练地把两条毯子均匀地
裹在身上,活像一具木乃伊。他按部就班干起这一行来,敏捷灵巧的程度和约阿希
姆相差无几,但一想到山下对这种玩艺儿和做法都一窍不通,不由哑然失笑。不错,
这是令人惊异的;但汉斯·卡斯托尔普同时也很奇怪,他怎么对此会感到惊异,于
是他内心又萌起了找人商量和支持的念头。
他不由想起顾问大夫贝伦斯,想起他“免费”提出的忠告,叫他如何像别的病
人那样生活,甚至量体温。他还想到塞塔姆布里尼,想到这个人听了上述劝告后怎
么仰天长笑,而且引用《魔笛》中的一些词句。是的,他斟酌着他们两个人,看对
他有没有帮助。顾问大夫贝伦斯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人了,他可以做汉斯·卡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