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庞大姐跟陈吉约好了,早上上班各自去报个到就出来,到南门口汇合,俩人坐公交车到大纬二路上的一处,这个地方名字很新潮很有学问,“济南市人力资源市场”,不是菜市场那样露天的市场,是在一座三层的楼房的一楼里。
进入市场,迎面高高的柜台,里面一个矮矮胖胖的女老师,只露出上半身,穿着土褐色半大风衣,与小舅妈给陈吉的真丝绿风衣一样,刚流行的束腰款式。她那长着横肉的脸与风衣的颜色一样土,站在高大上的柜台里,比柜台外面纺织女工的庞大姐,无论是打扮长相还是气质风度,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庞大姐拉开背包拉链,掏出一大包红红的肉肠,笑脸相送,越过柜台双手托给土褐风衣。土褐风衣大方地伸手接过,自然地放到柜台下面,连个谢谢也没有,顺手从柜台下抄出一张纸扔到柜台上,“填一下。”
一共只五六行的信息表格,陈吉用漂亮的钢笔字十几秒就填完了。
陈吉不知道庞大姐准备了沉甸甸的肉肠,自己准备的学历证书、学位证书、一学期也没落下的三好学生证书、优秀团员和学习奖励证书、计算机三级和英语四级六级证书、分数相当靓丽的所有课程的成绩表、五笔字型输入法证书……,通通没有展示的机会。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红肉肠如泥沉大海,没半点浪花,陈吉没问结果,庞大姐也没再提。
日子在这样一天天的琐琐碎碎与等待中过去。
前段时间陈吉在凤凰山路商店看见一个电火锅,蓝瓷的外壳精致小巧,容量大,易操作,一百六十三元,就想着,等过年前买了带回家给妈妈和姐姐当礼物。老家青阳那边好像还没见过这种电火锅,陈吉妈冬天用的是炭火小泥炉。还有刚刚上市的保暖衬衫,看着也很不错,一百三十八元一件,等买给德鹏和姐夫。
临近春节的工资发了以后,陈吉手里一共攒了八百多元,这天下午下班去把电火锅和保暖衬衫都买了回来。
在天津上学四年里陈吉一直没买羽绒服,最厚的衣服是真空棉防寒服,比北方的同学穿的单薄很多,都说南方人比北方人搁冻,其实在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几点一线,这几个点都很暖和,所以没觉得冷。现在,在大车间和实验室里穿短袖,可是宿舍里冷得扛不住,周末等公交车更是冷,必须得买上件羽绒服,过年回家也好充充门面。趁一个中午吃饭的空,跟庞大姐王平一同骑车上洛口服装市场,买了件浅灰蓝的长款厚羽绒服,内充大鸭毛,不是鸭绒,又花了一百六十元。
剩下的钱需要留作路费,陈吉准备先去武汉,再与德鹏一起回青阳过春节。
萧科长赶在春节前调到省纺织局当官去了,技术员于贵章成了副科长,兼代理科长。
表婶等到了一套大房子,老领导跟随国外定居的儿女去养老,腾出来的,表婶打算快快搬进去,乘兴在新家过春节。为了带孩子方便,也为了让出空间方便大家搬运与收拾,陈妙带着梧梧去了娘家。陈吉提前三天休了探亲假,一早到表婶家,收拾零零碎碎、搬运小东小西与打扫卫生,主要就靠新来的保姆小芳和陈吉。
新家在同一个院子后面一座楼里,三楼,屋子大许多,结构也更好。进门一个大餐厅,餐厅南面是朝阳的大客厅,客厅东西各一朝阳房间,李鹏真陈妙住了东间,好带着梧梧晒太阳,表叔表婶住了西间。餐厅的北边,保姆屋、厨房与洗脸间、卫生间从东到西一字排开,所有的房间都比老房子里的大。订制的一整套红漆新家具已经安放进去,地面铺了一层黑白灰方格的皮革地毯。
老房子虽小,东西真多,搬家可真不是费点蛮力气就能完成的事,要细致耐心地一点点先收拾,小芳不喜欢收拾与整理,总躲在厨房里磨蹭。陈吉收拾好客厅再收拾房间,一件件摆件先拿湿布擦干净,再拿干布将水抹去,待晾干后,再小心翼翼码放在搬运的盆里和桶里。各种书籍与报纸分类,相册按时间整理,也是擦干净晾干再排放入纸箱。茶具、碗筷、玻璃易碎物和锅碗瓢盆,用旧报纸独立包裹好,再装箱。鞋子按季节整理好集中入箱入袋。毛巾与洗漱用品再另外装箱。
零零碎碎收拾归整好,陈吉和小芳用端盆用拎桶或抬着箱子,把这些轻的物品先搬过入新房子,再一一摆放到对应的房间和家具里。
新家餐厅比较大,表婶找人将它东面靠墙那边隔出一间,单独做书房,封存在十几个纸箱子里好多的新书,都要拿出来摆到四面墙的书架上去,重见天日。等陈吉和小芳将新书在书房里摆好了,李鹏豪下了班过来,在书房里慢慢翻看。
表叔坐在客厅沙发上,见李鹏豪站在书架前半天不出来,说,“摆那么多书干嘛,累死个人,以后打扫起来也麻烦,愚蠢。”
李鹏豪从书房里走出来,两手垂在腿边,左手夹着本书,脚下“啪嗒啪嗒”郎当到餐厅,眼睛平视前方,声音平淡,“不看书的人才愚蠢。”
表叔被噎了一下,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圆瞪起眼睛,“一辈子看一回,到图书馆去看!”
李鹏豪眼皮垂在书上不应声。
表叔也不再理会他,转问,“陈吉,抽屉里的卡放哪里去了?”
陈吉从洗脸间探出头来,“还在你房间抽屉里。”跟表叔一起走到他房间,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一撂卡码放整齐,指给他,“都在这里,表婶让都放在这里。”
表叔摇摇头,“没有,我要找的那个卡找不见了。”
陈吉说,“我在那边看到的所有散乱的卡,都收拾在这一撂里。”
“你么拿吗?”表叔不死心,还问。
表婶也从洗脸间走过来,把手搭在心无芥蒂的陈吉肩上,“她怎么可能拿?你自己猪脑子,不知道丢在哪里,你个人找!”
“当官当的多了,在家里讲话也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不和家里人好好的讲话。”李鹏真低着头说。
“铿锵有力不好吗?我怎么不跟家里人好好讲话?”表叔对着李鹏真的脸问。
“有力的过了,到声嘶力竭了,放松自然的讲话都不知道怎么讲。”李鹏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