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确是沈瑞林写来的,内容大致和傅明正送回傅相府的差不多,唯一多了一点,傅明昭被他找到了,并且他把傅明昭保护得很好。
沈瑞林没有评价傅明昭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如何,他只是问明珠,她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倘若她要傅明昭活,他便继续私藏傅明昭,尽力把傅明昭送到相对平静的西南去。也就是说,不管她想如何,他都支持她,不会因为她想要让兄长逃脱惩罚而鄙视她。
明珠坐在灯下发怔。
沈瑞林的信被她烧成了灰烬,她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敢告诉宇文初。长兄没有说错,二哥对于兵器的痴迷有目共睹,哪怕他是被信任的人抓住弱点并加以陷害的,但对于那些死去的百姓和将士来说,他就是失职了。
倘若她是那些百姓和将士的亲人,也会认为他该死,该以死谢罪,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那是她的二哥,她亲亲的二哥,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疼爱的二哥,而且他主观上并没有想要犯错,他只是失误,被自己的亲姑姑给陷害了。
死在断头台上和死在战场上,哪种死法更有价值?当然是死在战场上更有价值。明珠承认自己这一刻是自私的,但她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就让二哥去死,并且是死在宇文初的命令下——不管理由有多充分,不管过了多少年,想必想起来都是如鲠在喉,不能相忘。
壮壮和米粒儿已经睡着了,明珠命令冬蕙留下来看顾孩子,她自己只带了夏雪进宫,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心安。
一路畅通无阻,长信宫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戒备森严了,宫人甚至连通传都没有,就直接打开宫门让她走了进去。
桑葚看到明珠,很是惊讶:“王妃怎么来了?”
明珠示意她去叫醒太皇太后:“我有急事要和太皇太后说。”
桑葚皱眉:“娘娘服用了安神药,恐怕叫不醒。”
明珠提高声音,态度强硬地道:“让你叫你就叫,啰嗦什么?!”
桑葚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打起了太皇太后的帐子,俯身低喊:“娘娘,娘娘,您醒醒,摄政王妃有事找您呢。”
太皇太后睁开了眼睛,烛光下,她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冷光,她毫不意外地朝明珠一笑:“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明珠忍不住气血翻滚:“是不是你?”虽然她早就和傅丛分析过这件事和太皇太后脱不掉干系,但那时候有关傅明昭的消息一应全无,就算是愤怒也没个着落点,不比现在,所有的伤心怨愤都来了。
太皇太后示意桑葚扶她坐起来,以便能和明珠对视着交谈:“什么是不是我?我老了,有点糊涂,听不太懂这些隐晦的话,你是否能说得更明白一点?”
明珠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关于同州的事。”
“哦,同州的事啊。”太皇太后露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最终摇头:“我不知道。是你二哥有消息了吗?他还活着么?可怜的阿昭,就算是逃过了这一劫,老六也不会放过他啊。”
明珠从未有此刻这样痛恨太皇太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着自己的亲侄儿下手?帝位是谁来坐,比家国安危更重要吗?”
太皇太后冷笑起来:“这话你去问宇文初,他为什么就是总盯着侄儿的东西不放呢?帝位是谁来坐,比家国安危更重要吗?他安安心心地做他的摄政王,认真辅佐皇帝难道不可以?为什么偏偏就是要去做贼呢?想要别人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这个道理,你该懂。”
明珠大声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太皇太后拔高声音,歇斯底里地道:“怎么不同?他就是贼!就是贼!我保护自己的家业和孙儿不受盗贼侵害,维护正统,哪里又错了?是你们胳膊肘往外拐,背叛了我!别天真了!走到这一步,你还想和我讲这些做什么?是想要我幡然悔悟,还是想要我突然心软,饶了你二哥么?”
是的,大哥说得没有错,太皇太后已经走火入魔,和她说这些完全没有用,明珠深吸一口气:“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二哥?”
太皇太后笑了:“到底是我最喜爱的明珠啊,舍不得亲人受罪,我没有看错你。”她扶着下颌陷入沉思中,良久,她轻声道:“其实我真没有参与到同州这件事里去,但我还真有办法拉阿昭一把。我可以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样阿昭至少不会死,就看你肯不肯做了。”
明珠挑眉不语,静候她开口。
太皇太后的声音轻而飘忽:“我要宇文初一只手。只要一只手就够了,我知道你办得到,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最信任你,你只要做到,让我出了这口恶气,我就把所有的罪过都认领到自己身上来,让阿昭活下去。你肯是不肯呢?”
明珠的嘴唇颤抖起来:“你怎么说得出来!”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斗不过他,风烛残年,老病残躯,想死都不能安心死,心中这口恶气憋得我难受极了。我也不是要你就此砍下他的一只手或者是废了他的手,我只是要你刺他一下,或者射他一箭,明明确确他是被弄伤了,那就够了。怎么样?不算过分吧?他若是真的爱你,心疼你,可怜你的家人,应该不会怕这一下疼痛吧?”
明珠愤怒地盯着太皇太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我不相信你。你其实,最终目的只是为了离间我和他。”
太皇太后笑得很开心:“不相信我却相信他?说到底,是你二哥在你的心目中远远不如他重要罢了。你如此看重他,他却未必如同你这样看重你,他会杀掉傅明昭,不信你看着。一定会的!你记住,不是我不肯帮他,而是你不愿意帮他!”她的声音有如魔咒:“明珠,其实你也只是个自私的人而已,在你心里,丈夫和权势远比嫡亲兄长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