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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第1页)

“那你也不能就光顾着开心啊,”权仲白又堵不上她的话口:焦家钱,来得光明正大,焦清蕙花钱,花得也光明正大。再说,她这根本也不是拿钱往水里扔,那才真叫骄奢淫逸,她就是娇,娇得理直气壮,娇出了花头,娇得让他好看不惯,可要挑她的毛病,却又挑不出来——半个票号都陪过来了,就是要花钱,那也不是花他的钱,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要不说,他又真气闷得很,只好悻悻然地,“甭管你出门不出门,总不能只有这花钱的本事吧。”

“能把钱花好,可是一门不小的本事,”蕙娘一翘唇角,“可你这又不懂了,我身边这么多丫头管事,难道都是白养着的,该怎么把我的钱花得让我开心,那是她们的活计。你见过哪户人家的奶奶太太,是要自己为自己操心着花钱的?”

这其实还真不少,即使是豪门巨富之家,日子过得和焦清蕙一样讲究精致的可也没有多少。权仲白不愿长蕙娘的志气威风,“既然不是你的活计,那你平时都做什么?”

“那可就多了,”蕙娘处处堵他,堵得自己心情大好,越说越高兴,她托着腮,捉狭地冲权仲白飞了一眼,拉长了声音。“可——我不高兴告诉你!”

权仲白一翻白眼,要寻一句话来回她,又觉得骂人而为人听懂,实在不大好意思,思来想去半天,竟是一句吴语冒出来,他恶狠狠地,“作伐死倷呀!”

“作,丝作伐死宁额,郎中,”蕙娘回得比他还快,“倷哎丝看病的,哪诶尬啊伐晓得?”

这下,权大夫真是连吃饭都吃不香了,他浑身都打了个哆嗦,好在天色暗,自己掩饰住了,只得瞪住蕙娘,有点狼狈,“你怎么连苏州话都会讲!”

“各地方言里,北方的不必说了,终究是官话一类。”蕙娘难得地也有点得意,“可要连吴语都不会说、不会讲,以后怎么和南边人打交道?我们娘家的产业,又不仅仅在京城一地。现在又有哪门子生意,他们南边人不来插一脚呀?”

“照这样说,”权仲白将信将疑的,看着蕙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天下这样多方言,你还全都又会听,又会说?我这些年亲自走过的地方可多了,到现在也只能夸口能听懂九成,要开口,那可难了。”

“那也不是,穷地方就不学了么,”蕙娘也没充大,“会学他们吴越官话,还是因为要和南边人做生意。下江话也能听能说,闽语、粤语,川蜀官话,那就只能听,说不了多少了。”

下江话是江淮方言,扬州盐商富甲天下,焦家和他们有生意往来,丝毫都不出奇。饶是如此,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出没出过京城都是两说,能有这样的本事,已经足够让人惊异了。权仲白不禁大起好奇之意,只觉得焦清蕙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那你都还会别的什么,说来听听?”

他此时已经吃过饭了,蕙娘倒还在喝汤,被权仲白这一问打断了,放下勺子时,还有一滴醇白的鲫鱼汤挂在唇上,她伸出淡红色的舌尖,轻轻一卷,就把汤汁给卷进去了,权仲白别过头去,又不敢看她,又实在好奇得想要多看看她。蕙娘却一无所觉,她要说话,又忍住了,自己想想,也不知为什么,便噗嗤一笑,“宁嘎港了哉,伐高兴告诉你,诶闷?”

委婉曲折,竟是又祭出了吴语……权仲白真想求她别再说了,他赶忙放下筷子,催促蕙娘,“不问就不问,快吃吧,一顿饭要吃多久?再吃下去,夜露上来了,要犯胃气的。”

当晚吃过饭,两个人先后洗漱,这回净房内是都再不用留人了。蕙娘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见丫头们都已经退出屋子,只有权仲白靠在竹床上看病案,他专心得很,听到自己出来,并未抬头,修长的食指,还是飞快地翻阅着一张又一张书页。她也就并未叫人,而是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开了这个瓶子,又去启那个盒子,纵使她手脚轻盈,也免不得这儿碰碰,那儿撞撞,等涂完脸颊,卷起袖子来抹手时,偶然一抬头,便在镜子里撞见了权仲白的眼。

两个人成亲一个多月,该做的事没有少做,可头一晚大家都着急,蕙娘且还饿得头晕眼花,看世界都是模糊的,哪里还会记得羞赧。嗣后敦伦,那都是规规矩矩,连床门都关起来,有时候她连权仲白的脸都看不清楚,黑天黑地的,胆子自然也大了。可不知怎么,在这雪亮的灯下,也才止露出一条臂膀而已,从镜子里瞧见权仲白的眉眼,他尚且还没有什么表情,就只是盯着她看呢,她……她居然有点脸红了……

“看什么看!”蕙娘哪里会含羞带怯,她一把扯住衣襟,回头凶了权仲白一眼,“不许看!”

色厉内荏,却是谁都看得出来,权仲白笑起来,“我不看,我不看,是没什么好看的。”

他又低下头去翻病案,一腿屈起来,一腿放在地下,半趿着蕙娘给他亲手做的逍遥鞋……那上头绣的青竹叶,费了她几天的待嫁辰光呢。这不成体统的动作,带开了睡衫,淡青罗衣露出一线沟壑,权仲白是先洗过澡的,他没有束发,半长的发散下肩头,落在衣襟上,发的黑、衣的青、肤的白……

蕙娘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出来。“也不许不看!”

又不许看,又不许不看……这话说出口,就是蕙娘自己,也都觉得有点强词夺理了。就是在床笫之间,她也都没被权仲白逼得这么狼狈过……

权仲白哪会放过她,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得这么体贴、这么宽容,这么不以为意,笑得蕙娘心火更旺,才要开口,他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不许笑——也不许不笑!”

“你——”蕙娘恨得拿起螺黛掷他,深青色的香料好没准头,没丢到二公子,倒是击在宫灯上,把玻璃灯笼给带得好一阵晃,黄蜡没顶住,烛芯一触玻璃壁,嗤的一声便灭了。权仲白只好合上医案,站起身要就着桌上那一点点如豆的油灯,给宫灯换蜡。可才站起身,蕙娘又拈起一小块粉冲他丢来,粉块落入灯盘,这宽敞而清凉的屋子,也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得窗外一点月色铺在竹床上,可很快,这月色也不知被谁一拉帘子,给遮了去了。

悉悉索索一阵闷响,谁也没有说话,即使有些忍不住的声音,那也是咬着唇堵不住,从鼻子里逃出来的,蕙娘这会话倒是反常的少,还没有竹床响:这东西就是做得再牢固,也终究还是竹子,为重量一压,吱呀之声,自然是在所难免。先还只是偶然一响,到后来,竟是摇曳之声,响做一片,好似能给晃得散架了似的。有人的声音都像是在哭,“哎呀,怎么这么吵……你、你……你……窗子还没关全呢!”

这院子里东西厢房都住了人的……别人不说,就是孔雀,恐怕还在东厢房里盘点首饰呢。“去……去……嗯……去,”那娇媚的声音便咬着唇喘着气,勉勉强强地说,“去床上……”

年轻夫妻,脸皮是薄的,二公子也没有异议,竹床不响了,可蕙娘的声音竟又一下抽高了,“唉,你、你干嘛……出……拔出去——呀!”

“不必出去,也能行的。”二公子今晚很有夫主的风范,虽说也有些气促,可实在是风度从容、体贴大方,“环住我的脖子。”

“怎、怎么弄的!你——哎!你——”这声音到了后来,气促而紧,竟是语不成声,带出了哭调。

二公子偷偷地笑,“真没想到,原来我们少奶奶也有不懂的事。”

说也奇怪,两人行动,可屋内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蕙娘连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一点点嘤嘤的、颤动的鼻音,待到许久以后,床上重又起了动静,她才喘着气,恶狠狠地咒,“死郎中,倷么良心!”

原以为自己遮掩得好,没想到居然还是早被看破,权神医阵脚大乱,动作更快更猛,“哎——你!”

不知哪里伸出的手,一把扯动了金钩,帘子坠下来,遮去了得意的笑声,室内的声响一下就模糊了起来。惊呼声、喘息声、水声人声,混着夜风被送出来,再传进东西厢房的时候,就变作了一曲模糊的江南小调。要听,听不分明的,可不要听时,它却一直响在耳边,响得人心头好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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