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尾处微微翘起,带着种天真的、不自知的媚。她黑眼珠很大,并不怎么沉重的黑色,专心看他的时候总有一股孩子般的信仰依赖,让他喧嚣的心突然慢下来,觉得在肮脏尘世中,拥有了一方独属于自己的净土。
可她现在,居然敢对他愤怒质疑,简直疯了。明明是他亲手调v教,明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按着他的期望来塑造,为什么,一切还是超出了他的掌控?
计延宗越走越快,袍角带起风,拍着廊下的栏杆,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三年前的名字:“计士英。”
计延宗猝然站住。抬眼,蒋氏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你过来。”
她转身离开,计延宗定定神,跟在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门窗紧闭,内室焚着香,供着父亲计清的牌位。
“跪下。”蒋氏冷冷的。
计延宗二话没说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今天当着你父亲的面,你跟我把事情说清楚。”蒋氏神色肃然,“明家背信弃义,在危难时不但不帮,反而坏你名声,害死你的父亲,明家与我们计家是血海深仇,你为什么要跟仇人同流合污,为什么要娶仇人的女儿?”
计延宗抬头,望住眼前的牌位。
黑底白字,冷冷的字体写着:亡夫计公讳清之灵位。
正常应该是子孙来立牌位的,可他不能,甚至连在灵前叫一声父亲都不能,眼前还有他饱受折磨的母亲,可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叫一声娘,当着人面,只能叫她伯娘。
计延宗垂目:“儿子自有考量。”
“你有什么考量?说吧,”蒋氏拿过牌位抱在怀里,“我想你父亲一定也很想知道。”
计延宗沉默着,看着蒋氏怀里一尺见方的牌位。
他的父亲,他从懂事后便敬仰追随的父亲,百姓送上万民伞、脱靴挽留的青天大老爷,如今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牌位,背负着贪赃的罪名,至今不曾昭雪。
“说呀,”蒋氏将他始终不答,有些气恼,“为什么不说话?”
“眼下情势千变万化,许多事儿子不敢说将来会如何,”计延宗斟酌着,“待有了眉目,儿子必定会一五一十,细细禀告爹娘。”
“爹,娘?”蒋氏眼里有了泪光,哽咽起来,“我只道你已经忘了爹娘,忘了咱们家的血海深仇。”
计延宗抬头:“儿子一刻也不敢忘。”
“不敢忘?不敢忘你为什么还要娶明素心?”蒋氏含着眼泪,“那是个什么东西?轻浮浅薄,整天跟一帮不三不四的男人不清不楚,当日你落难她翻脸不认人,如今见你发达,又不顾脸面缠上来,你若是娶了这种女人,让我将来九泉之下,怎么去见你父亲?”
九泉之下,含冤蒙屈的父亲。计延宗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她素日来往的多有贵家子弟,况且儿子已不是三年前那个认人不清的计士英,这一次,绝不会让她翻出什么大浪。”
“你,你!”蒋氏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还要娶明素心,失望到了极点,“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以你的人物才华,什么样的娶不来,为什么偏偏要娶她?今日你若是不改主意,以后就不要叫我母亲!”
计延宗沉默着,许久,伏地又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身后,蒋氏压抑着哭出了声,计延宗推开门,三伏天的热风立刻裹住,潮湿,黏腻,如他此时的心境。
看来,今天说不定有雨。夏天雨大,若是阻住了,一天的功夫又要浪费。周慕深那边还要再走动走动探探口风,那个新结识的黄新,他舅舅是多年前的传胪,也是从翰林院这条线上来的,若是能从那里探听到内里的关窍门道,说不定比周家这条线还有用。
计延宗慢慢走着,路过明雪霁的院子,不由自主向里看了一眼。
安安静静没有人声,门关着,像他走的时候一样。
她这时候,应该在里头抄《女诫》吧。他一直以为她卑弱没有脾气,没想到这一次,竟如此难缠。这苗头助长不得,须得及时刹住。
计延宗越过院子,找到张氏:“母亲,我有些事要忙,这两天大概回不来,你看好雪娘,别让她到处乱跑。”
张氏一时没听明白,见他低着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锁了门户,禁足。”
出门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偏院的方向。经过这回,她必定知错,到时候他会原谅她,再把那个决定告诉她,她必定感激涕零,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两天后。
明雪霁隔着反锁的门,求着张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