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药味浓,本就有地龙,还摆置上炭炉,着实闷人。叶布修打开窗透气,窗外一片雪白,昨日扫完雪的地面又盖了一层厚雪,寒冬腊月一树梅花开得红艳。
这具身体的唇色并不深,皮肤苍白,常年带着浓重的药味,羊脂白玉一样的皮肉下青色脆弱的血管清晰可见。他走一步便露出疲倦的神态,受了风压抑不住的咳嗽从唇间溢出来。
伍青推开门,肩膀上披了一层绒雪,看到敞开的窗户,他不赞同地蹙起了眉头,“先生,不可贪凉受了风寒。”
叶布修靠着窗,袖袍下伸出一只瘦弱的手去接窗外的飞雪,沁冷的雪遇到冰凉的手,在上面凝固许久才消融成雪水从指尖滑落,“伍青,你看,这外面的梅花多好看,不看看哪天就看不到了。”
伍青弯腰拿帕子替他把雪水擦干净,反手把窗户关上,“梅花孤寒,比不上牡丹繁盛,先生若是喜好,来年多载些,还能载到先生窗下挡风。”
站久了气短,叶布修躺到软塌上,伍青跪坐替他盖好蚕被,叶布修侧头软塌就开始慢慢摇起来,未束的发丝掉到软塌外,垂到伍青身上,“此去北城如何?晚了几日。”
“王家余孽已除。晚几日是因北城暴雪,让先生久等了。”伍青轻描淡写,不见赶了五天五夜路,马都换了两匹的疲倦,唯眼下有淡淡青黑。
“好,北城天寒人稀,匪徒众多,今年大寒不知要埋上多少尸骨。”叶布修不问处理得是否干净利落,伍青向来不会落下把柄,不过就是王家出事,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他身上,但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辛苦了,这次有什么想要的吗?”叶布修边问边摸着手腕上的玉环。
玉环材质是暖玉,戴上去以后身体会感觉暖和,他脖子上也戴了一个暖玉打的玉佩,南疆进贡的好东西,皇帝妃子都没用上,全被圣上赐给叶布修了。
“先生,青没有什么想要的。”伍青低垂着头,视线落到那些青丝上,淡淡的药味巡绕在鼻端,和寻常腥臭的药味不同,是冷凝的雪莲味道。
“现在时辰几许?”
伍青回了个时间,叶布修挥袖慢慢坐了起来,“该是给瑾予授课了,你且先退下歇息吧。”
作为太子太傅,本是要去宫中的,但叶布修体弱,圣上允他不入宫,并让太子每日都要来叶府听课。
因圣上这古至今从未有过的荒唐举动,让大臣们对叶布修更加看不惯,弹劾了他的奏折堆满了圣上的案桌。
然,皇帝没有降罪叶布修,反而把最先弹劾他的大臣,贬到翰林院编书。
当时的圣上翻看奏折,指着那个口口声声说有叶太傅在,国难安宁。奏折上写只要叶太傅在一日就天怒人怨的大臣道:“奏折写的很好,翰林院倒是缺一个你这样的人才。”
如此盛宠之下,也难怪有人暗里贬低圣上与他的关系。
伍青带上门,没有回房间修整这几日的疲倦,而是往膳房走去,他此去北城不仅为了王家余孽,还为了找一位神医,可惜那位神医在性命要挟下也不肯跟伍青回京城,只给了一张方子和几味难寻的药。
他去膳房是为了守着时辰把药熬好。
远处,几道人影拥簇着中间的主子,往这边走来。
“殿下,这叶太傅仗着圣上的隆宠,却未想过你是君他是臣,真是太放肆了。”小太监见周围无人,就和太子说起叶太傅的不是。
太子贵为储君,别人上赶着伺候他,到了叶太傅这里,明明臭名昭著还受圣上荣宠,太子不待见叶太傅。身边的小太监自然是说尽叶太傅坏话,想得太子青睐。
陆濯煜生性暴戾,心里的火无处发,就被这太监撞上了。他从后面踢了小太监一屁股,把人踹到雪地里,居高临下地瞪视他,俊朗的脸上满是戾气,“孤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个小奴才插嘴。”
“奴才知错!”太监一骨碌爬下去,跪着求主子原谅。
陆濯煜又把人踢翻过去,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勾唇道:“你就在这跪着,孤什么时候回宫,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太监脸色煞白,这天就算不死,以后腿也废了,“奴才知错了,求殿下原谅!”
“你们两个,把人按住,让他给孤在这好好跪着。”
陆濯煜的残忍无常,不开心就弄死个人玩玩,东宫无人不为之害怕。
说罢他就带着剩下的太监走了。
看着叶府中寥寥无几的梅花,陆濯煜自顾自嗤道:“啧,叶太傅不是得圣宠吗?这府上无论看多少次都是寒酸得很。”
伍青看不上这个手段狠辣却心机不够的太子,在叶府就敢公然对主人不敬,不过是凭着出生为所欲为,“叶府自然不如宫中繁花似锦,殿下觉得寒酸还是莫来了。”
陆濯煜对伍青抱有忌惮,伍青是当今赐给叶太傅的,众所周知的疯狗,只听叶太傅的话,让咬谁就咬谁。
陆濯煜不欲和他纠缠,“孤是来听太傅授课,这府里的花如何与孤何干。”
等到了叶太傅的书房门前,他敛了脸上的乖戾,剑眉星目看起来一表人才,很有规矩地敲了敲门,等听到应声才推门而入,“予让先生久等了。”
叶布修端坐着,青丝束了起来,独留两鬓垂的几丝,窃蓝色的长袍,看起来君子如玉,“来了便过来吧,今日学为君论。君必当大量仁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自古以来一直在告诉我们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