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挤在村口的小店门口晒太阳的时候,时常有人捉弄我:“阿丹,你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啊?”我当然知道这是在捉弄我,因为他们的眼睛里写明了这个事实。我总是狠狠地瞪他们,然后瞪向母亲毛衣下的圆圆的肚子。“都不要。”我说。然后我看到母亲尴尬的表情,感到痛快。我开始怨恨我的父母给我带来的难堪,我直觉肚子里的这个家伙会带走父母对我的宠爱。于是,三月,我渐渐不想回家。我总是在学校写完作业,然后背着书包就直接和青还有他的喽啰们冲向麦田。我的父母丝毫没有察觉这一点,他们总是说阿丹,你越来越贪玩了。
五月,河边那棵桑树上的桑果开始渐渐成熟。当田间的桑果被我们扫光之后,所有孩子的眼光开始在一棵桑树上打转。
我和青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我的母亲。那天早上,我和青手牵手在河边的小路上玩耍时,母亲正端着满满一盆刚洗好的衣服从桥洞里走出来。往常这个时候,母亲早就忙着煮饭了。母亲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们牵着的手,然后飞快的冲到我们的面前,我原本不知道一个腆着那么大的肚子的人还能跑那么快,我和青傻傻的站在那里,手竟忘记了放开。母亲一边歇斯底里喊着:“放开,放开!”一边拿起捶衣服用的粗粗的木棍,狠狠地砸向我们的手。青的手背立刻发红,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他慢慢放开我的手,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揉着。青的大眼睛里满是惶恐,他轻轻的叫:“阿丹,阿丹。”母亲竟还不肯放手,一下一下打在青揉搓着的双手上。我顶着母亲圆圆的肚子,边哭边喊:“青青快走!青青快走!”很久以后我学到了一个词叫“棒打鸳鸯”,但用来形容我和青似乎并不是很合适,因为母亲当时狠命打的只有青一个人。青在我的喊叫声中回过神,他转过身飞快地消失在河边那条小路的尽头。
之后的好几天,我都不敢偷偷跑出门,大约的确觉得隐瞒和青握手的事是满严重的一个错误。一个周日的午后睡过午觉,迷迷糊糊地站起身往门外走,坐在灶边矮凳上母亲问我去哪里,我回答找青。母亲冷冷地说:“青死了。”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她。母亲说:“真的死了,昨天就死了。就死在河边那棵野桑树下,现在还没有找到尸体,但是河边有他的鞋。想想也很怪,那么多人找,居然找了两天都没有消息,那孩子大概真是……”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到,因为我已经冲出门了。河边的青的鞋子早就没有了,应该是被他的爷爷奶奶收起来了,那棵桑树被折了一条枝,在桑树伸向河中心的地方,有一根我手腕大小的枝有半截直直地垂到了河里。树枝与躯干脱离地地方很新鲜,白白地,看着居然像人的骨。显然,青是从这根树枝上跌到河里的,那么现在青在哪里呢?我突然想到那个夏日 夜晚我们一起看到的那条像蛇的怪物,青现在在河底会不会被它吃掉了呢?
第六章青(6)
我又想到村里的传言,传言说这棵桑树下每年都会淹死一个孩子,去年淹死的是一个才六岁的女孩,死去的冤魂会找新的替死鬼。桑树是引诱孩子去做替死鬼的鬼怪。今年轮到的是青么?看着河面上桑枝上红红的果子,我突然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
青的尸体在他跌下河的第四天被找到,竟然就在离那棵桑树不远的码头附近漂了起来。尸体是完整的,皮肤因为水的浸泡变得发白。村里又开始弥漫神秘的气氛。大家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说青这个孩子的确有点怪,离桑树不远,十几个人摸了三天居然没有摸到,又说青被捞上岸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眼睛闭着,很安详的笑,河里被捞上的要么一脸痛苦要么毫无表情,像青这么笑着的少见。大家都说青大概是被河里的龙王收作女婿了,所以大家才摸不到,才笑得那么开心。我有些失落,本来想着自己要嫁给青呢。那天路过那棵桑树下看着斑驳的河面,我突然想起了青说过的话。他说:“阿丹,我想变成一条鱼。”冒出一个想法觉得青应该是自己故意掉进河里的,因为他想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我把折断的桑枝从树上扯了下来,仔细的摘下树上所有的桑果。大部分桑果是半青不红的,成熟的大约被青摘去了。
那天晚上,在父母上了阁楼之后,我找了个盘子把所有的桑果放进去,然后摆在灶台上,我心里暗暗想着如果青路过我家,应该会带上这些桑果,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送给他的东西。我说:“青青,你如果真的变成了鱼,就把这些桑果全带走吧。”我还走到前面一间屋子,把门闩打开,我家的门还是清朝末期的门,把门关上就是拿一根两端各削去一小块木头的粗糙的方木插进两扇木门旁的凹槽。我把方木靠在其中的一扇门上,我想万一青进来推了门,方木掉在地上会有声音,那么我就能醒过来就能见到青了。但是我一夜没有醒,然而第二天早上看灶上盘子里的桑果却发现少了一半左右。我仔细看过前面的木门,一边的木门还是被木栓撑着,另一边的门却开了窄窄的缝。父母都还没有起床,家里也没有养小动物,我兴奋地想青真的来过了,但又伤心起来,因为青竟然不愿意再见我了。
第二天中午我开始莫名奇妙的发烧,迷迷糊糊的只说肚子难受。母亲一遍遍的问我去过哪些地方,事实是昨天一天我都呆在家里,除了到河边去采桑果。母亲的脸在知道我去采桑果的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惨白,她转身来到灶上,在盛着半碗清水的碗中竖起一根筷子,嘴巴里低低说着:“青啊,是你想着阿丹吗?”她把手拿开的时候,筷子竟然牢牢的立在了碗中。筷子是竹制的,而且与碗底接触的那一面是削尖的,也就是说真正与半圆形的碗底接触的只是一点而已。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奇怪的事情,小时候我一有头疼脑热,我的奶奶经常会这么做。我看到母亲折了纸元宝,八个,然后说:“青,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你不是人了,留在这里会害了阿丹。走吧,拿着钱走吧。”看着烧元宝时的火光,我感到一阵恍惚,青,终究要离开我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七章 青(7)
我的病在化过纸钱后的第二天就完全好了。我还跟以往一样活蹦乱跳。青也很快就出殡了,因为还没有成年不用火化,所以直接拿白布包了,放再一条草席里。青出殡的时候全村的人正吃着饭,大家端着碗站在自家门口远远的看。平时似乎孤单的青出殡时队伍竟然很长,亲戚们竟也不少。我和其他孩子一样跟在队伍的最后。青的亲戚们早在田里挖了一个大坑,他们把那卷着青身体的席子放进去,然后就开始往洞里填土。细细的泥土洒在席子上发出雨打芭蕉的啪啪声,接着我看到那个本已哭得站不住脚的青的爷爷跳下坑,发疯似的抱着席子痛哭。那是一种嘶哑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呜呜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咕咕的声音,他号叫着,任凭泥土洒在他的花白的头发上。依稀听到似乎喊着:“阿青,阿青。”好几个壮年下去把他从尸体上拉开,但刚拉开,他又挣脱扑了上去。这样持续了好几次,直到他一头载在坑里,昏厥过去。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停掉眼泪,迷迷糊糊地我听到旁边的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一边低低地哭,一边喃喃说:“作孽啊,作孽。”但我不明白到底是谁作了孽,是青呢,还是青的爷爷,或者是青的父母。反正就在我九岁那年五月那明媚的阳光里,青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了。
自从青消失后,我便不再成群结队地疯玩了。我开始每天规规矩矩上学放学。偶尔晚些回家也是去女同学家写作业。我的父母自然很乐意看到我这种表现,他们在左邻右舍的赞许声中陶陶然了。不过他们对我虽然满意,但我还是免不了当洗衣妇的命运。母亲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不能再弯着身子再码头上洗衣服,所以每天傍晚,我都必须把全家换下的衣物洗掉。
那些衣服都装在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盆里。我端起衣服走向河边的时候,所有的在码头上忙碌的人们都会向我打招呼说:“阿丹,来洗衣服啦?”然后给我让出一块专门洗衣服的码头。石阶上专门洗衣服的地方比一般的地方都要干净,由于长年累月地使用,这块地方通常都会比其他地方更光滑,还有的甚至会往下凹,是看着很干净的黄色。我总会笑着点头,熟练的蹲下身体,拿起一件衣服放在河面上,看着水慢慢把它变成深色。然后打上肥皂,偶尔也拿上那根打过青和我的棒槌对着厚重的衣服捶几下。我其实并不介意帮忙洗家里的衣服,但令我难堪的是我还必须洗父母的*。父亲的*一般是深色的。不管怎样,这是一条男人的短裤。我总是快速的把平角短裤打湿,然后简单的搓几下了事。但尽管是如此短暂的时间,我还是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脸和那条短裤上,并且我开始想象那些人不怀好意的嘲弄的表情。母亲的*是那种大大的印花平角短裤,我往*上打肥皂的时候,总看到*中央黄色的粘稠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觉得恶心,我总是快速的揉搓着这些粘稠的东西,拼命地压抑着呕吐地感觉,而且粘稠的东西可以去掉,但黄色是怎么也洗不掉的。这个时候我就开始责怪母亲为什么不穿深色的*,也开始憎恶母亲,确切的说是母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几年以后家中有了洗衣机,我依然坚持自己洗内衣裤,我结婚后也坚持不洗原也的*。那个时候,父母亲的*让我觉得羞耻。 。。
第一章
在我洗了一个半月*后,家家户户开始飘出粽子的香味。因为端午节快到了。我的母亲终于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女儿。母亲那天晚上开始说肚子痛,起先她也不以为然,觉得是自己喝了碗凉水的关系,但整个晚上我都听到阁楼上母亲在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想,大概母亲是要生了。这天傍晚,父亲把我送到镇上的医院。走在在狭长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的时候,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突然成了姐姐。
母亲在一个小小的病房里,里面横着大概十几张床。里面充满了浑浊的人的气味。母亲的床靠在窗前。父亲说:“阿丹,去吧,看看你的妹妹。”父亲说这话时不怎么开心,生下的并不是男孩子。我却暗暗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也许父母的爱不会被夺取多少。我的妹妹她就躺在母亲的右手边,借着昏黄的灯光和窗外黯淡的光,我看到了一个丑丑的婴儿。她的头发稀黄蜷曲在脑袋上,整个五官紧凑在一起,皮肤皱皱的,并且发红,更可怕的是白色的,像石灰般龟裂的东西黏附在她的头顶上。母亲身体全部包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头上缠着白色的布,她侧过脸,轻轻对我说:“来啦。”然后目光移到身旁睡着的婴儿脸上,定住不动,眼里充满了慈爱。
妹妹出生的同时,父亲当上了厂里的副厂长,家里的条件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阁楼后面的土地上开始盖新的三层楼,妹妹满月的时候家里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我的床底下推满了各种各样的补品,红枣,芝麻,火腿,桂圆,母亲的身体也像充气的气球那样鼓了起来,完全不同于怀孕时的干瘪。下午喂完了奶,我的妹妹睡得舒舒服服,母亲吃着核桃肉炖蛋的时候,总会感慨地说:“阿丹啊,我生你的时候,可吃不上这么多好东西啊,你奶奶连块肉都没有给我吃,生了你,我就只能喝红糖水……”妹妹终究还是得到父母的宠爱了,他们觉得是妹妹的出生给他们带来了福气,她给父亲带来了名誉和财富,给母亲带来了理想的生活,我的妹妹一出生就成了福星。
我依然每天傍晚去河边洗全家的衣服,这些衣服中夹杂了很多条用旧床单做成的尿布。虽然说尿布上黄色的东西很臭而且很难清洗,但这时母亲的*让我更加难堪,我经常会在*上看到暗红的血渍。当我费力的清洗这些血渍的时候,恶心的感觉会从心口蔓延到喉舌,然后我会干呕,洗完衣服后,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用肥皂清洗我地手,直到手发白。这段清洗衣服地时间甚至让我害怕长大,因为我觉得长大后也会变成母亲这样一个会分泌各种恶心物质的“脏”女人。
第二章
父母开始讨论妹妹的名字,他们起先觉得应该叫“珠”,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丹”,丹是圆形的珠子,那么妹妹理应叫“珠”,但是他们最终没有给妹妹用这个“珠”字,他们觉得妹妹跟姐姐是不同的,她拥有姐姐没有的好运气。于是他们给她找了个算命先生,让算命先生给尊贵的妹妹取个配得上的好名字。据说这个算命先生的来头不小,名字竟然是四个字的,叫做释迦德灵。我只知道世上有个叫释迦牟尼的厉害人物,不想却还有一个姓释迦的。那个算命先生戴着副眼镜,穿着一套破旧并且脏兮兮的道士服。我并不知道原来算命先生是要穿道士服的,但那道士服随破旧却相当的华丽,似乎是用丝绸做的,翠绿的颜色,袖口和下摆上绣满了云彩和龙。我于是怀疑这是哪个戏班里借来的衣服。但这身衣服赢得了父母的尊重,他们规规矩矩地把先生请进了门,给他递烟俸茶,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他看白纸上写下地妹妹的生辰。算命先生说:“五月初五,好日子啊,这孩子是屈原投胎,以后会是国家栋梁,大富大贵啊。”父母含笑点头,他们应承着原来是屈原投胎,难怪这般……我那时并不知道屈原是谁,大约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然后算命先生来到阁楼上,看熟睡的妹妹的面相:“天庭饱满,耳垂丰满,好福气啊好福气。”算命先生说。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的耳垂小小的,薄薄的,跟妹妹的完全不一样,想来这是没有福气的原因了。“这个孩子福泽深厚,小时候衣食无忧,长大了更是锦衣玉食,将来你们都靠她了,福根埋的深啊,说实话,这样好命的孩子没有几个。看这颗痣,”算命先生指了指妹妹嘴唇右边的痣,“这是福痣,毛主席脸上也有这样一棵痣的。”父母恍然大悟的点头:“对,对,有的有的”。“名字叫做弄玉吧,这个孩子五行齐全,没有什么要补的啦,古时候生男孩子叫弄玉之喜,生女孩子叫弄瓦之喜,我看这个孩子更胜过男孩。”在父母惊喜的点头中,我的妹妹被赋予了更大的期望,连父亲的眼睛里也充满了骄傲,他一直期望有个儿子,但竟然生了一个胜过男孩的女孩,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我明显的看到在我和妹妹为两端的天平上,父母完全倒向了他们的弄玉。
不知道是因为我长得太慢还是弄玉长得太快,总之,弄玉在三年间迅速的长大了。从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会叼着奶嘴的婴儿变成了赤着脚、扎着羊角辫在我身后追着喊姐姐的小女孩。而我还只是一个个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五年级的学生。“姐姐”她总是软声软气地喊,然后抓着我地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当然这三年她完全不可怜,吃的是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炖鸡蛋、鲜牛奶,我经常在喂她吃东西的时候偷偷的咽口水;住的是新造好的三层楼,弄玉和我的父母住在第二层的大房间,而我住后面的小房间,小房间连着第三层楼,因为楼上堆放着杂物,所以经常有老鼠出没,我的床上还是免不了出现老鼠的排泄物。之所以说弄玉可怜,是因为她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