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身躯一震,再无力挣扎,带着胥桓断裂的前臂从树干上跌落,在跌落的过程中,它那那恐怖又凶悍的躯体就开始破碎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点真灵,继续跌落向树根。而消散的那些力量,一部分到了胥桓体内,另一部分被巨树吸收。
底层生灵的是上层生灵的肥料,而此世界中的所有生灵,皆是这棵巨树的肥料。
胥桓感受到力量在增长,断裂的手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复原。他不由得眯了眯眼。获得力量、伤痛愈合,这是令生灵感到舒适的本能,更何况这具身体还是由七情六欲凝聚而成的它生来就渴望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
但胥桓很快就从这种本能的放松与愉快当中抽离出来,迅速离开了原地。方才那一场短暂的争斗已经吸引来了其他东西的注意,而他接下来的目标,是一座“城”。
一座建立在树干上的城。
浑沌的小世界虽比不得大天地,却也运转了许久。
有被欲望迷失了心智的真灵,化作那猎食者一般只知道通过杀戮来掠夺的怪物,自然也有仍然保有心智的真灵,智慧是他们用来攥取的工具。杀戮,只是最低效的方式,除非它的欲望就是杀戮。
这树上的城,就是保有心智的真灵建立起来的。他们建立起有形的城池,又建立起无形的规矩,以有形的来支撑无形的运转,以无形的来引导有形的发展。
胥桓进了城,交了入城税。城中是安全的,不会有失去神智只知以杀戮来掠夺力量的猎食者。
城中却也不全是安全的。城分内外,外城只阻挡猎食者,却不禁止城内的斗争。内城禁止一切斗争,但内城的入城税很高,而且每月都要上交。
这就是这座城的规矩。
规矩是什么?规矩不是公道。规矩是罗网。罗网之中,没有自在与逍遥。
但罗网只会限制弱者,罗网是编织它的人的工具,是建立者用来摆弄、用来汲取、用来掠夺依附它才能生存的弱者的工具。
以弱者的不自在不逍遥,供养强者的自在逍遥。
哪怕铺饰以规矩,这个世界的深层之道仍是混乱。这里的规矩不以公道编织。
胥桓带着一身冷煞,这让他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外城可以争斗,却没有成为乱斗之地,自然是因为有其他规矩的限制,比如几处不可斗争的租住区、交易所,比如斗争造成的损害需要翻倍赔偿,偿还不了,那就以此身所积一切相偿,独留下一点真灵转世去,若仍不足,那就真灵重生的下一世再偿……
至于这座城凭何以立如绸的薄光在城中流转不休,这些光,来自上方一片巨大的树叶。
在那片叶上,停着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那些停在树叶上的,才是浑沌世界当中真正上层的所在。叶片所笼罩的阴影下,皆为他们的领地、他们的供养、他们的肥料。
亦如此城,亦如远处那被蝴蝶鳞粉笼罩的区域。
胥桓在外城租了一处房间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
他要休养的不是身体那只死去的猎食者已经供给他丰足的力量,他要休养的也不是精神生死之间的搏杀早已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要休养的是心。
他从这轻易就可以攥取力量的道中,获得了满足与更大的渴望。
要在浑沌的世界中生,就要放纵七情六欲,要在浑沌的世界中长,就要依从他的道而行。
想要向上爬到的位置越高,就要越贴近浑沌的道,从掠夺当中获得的力量越多,受到浑沌之道的影响便会越大。
但胥桓不能,也不会被他的道同化。
不是因为恨。恨亦是七情六欲,在浑沌的道中,浑沌从不畏惧有人憎恶他。越憎恶,越受憎恶驱使;越受憎恶驱使,越行在他的道中;越行在他的道中,越成为他的力量。
一滴水,怎么能够伤害得了大海呢?
胥桓的休养,不是为了放松与愉快,而是为了痛苦。
搏杀是苦、流离是苦、欲不足是苦……
生苦。
他的心还能意识到苦。
他不是海中的一滴水,是藏在灰烬下的一点火星。
还能意识到苦的心不适合依存浑沌的道,但他不能停。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生灵都必须拼尽一切向上爬。
没有真灵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着,因为不欺压别人,就被别人欺压,不抢夺别人,就被别人抢夺。在浑沌小世界中,没有平庸的活路。
在他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新的真灵进入此方世界了。胥桓虽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知道,他得抓住每一个机会,尽快向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