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户澿灯影,寒月照人青。
碧山城临江而立,水声嘈嘈,城内小河长溪交错,将大城划作零碎的十余块。靳岄身披蓑衣,趴在陈霜背上。陈霜脚力遒劲,背着靳岄也不见减速,两人几乎浑成一个粗硕黑影,在碧山城屋背上腾跳。
在游君山密见喜将军、贺兰砜与贺兰金英商议大事之时,靳岄正赶去与岑融见面。
岑融与梁太师落脚之处,是碧山城城守的一处外宅,小楼庭院,步步成景。陈霜跃入宅中,阴暗处立刻有兵士窜出喝问:“什么人!”
陈霜低声道:“靳明照将军之子,求见三皇子。”
那几位士兵立刻收起武器,显然已经得到通令。数人恭敬把靳岄引入一处小院,道别时嚅嗫踌躇,低语般安慰:“小将军,你回家了。”
小院似乎是岑融居所,檐下有两位侍女跪趴行礼,靳岄只觉得浑身不对劲,不想走进去,只在院中乱晃。
大瑀人都喊他“小将军”,靳岄心想,这名号看来是丢不掉了。
院子角落栽满了树,有一棵凋了一半叶子,地上落着几朵红花。靳岄吃了一惊:那是一株茶花。
茶花显然移植来不久,泥土都还是松的,但碧山城的气候与如今的季节全都不适合栽种茶花,那茶花一朵朵地落到地上,只剩一口气吊着而已。
起身时听见院外有人说话,声音极为熟悉:“游君山呢?”
“回三皇子,游校尉今夜休勤,他似是心情不太好,出门喝酒去了。”
走进院里的岑融抬眼见到站在茶花旁的靳岄。他一言不发,大步朝靳岄走去,猛地张开手臂,把靳岄整个人死死搂在怀里。
靳岄实在不适应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又是尴尬,又是无奈:“三皇子。”
“叫表哥。”岑融闷声闷气道,“什么三皇子,生分了。”
靳岄不禁想起小时候他坑自己的事情,暗笑一声,还是应:“三皇子。”
岑融放开他,毫无芥蒂地捏他的脸,小声道:“怎么瘦成这样!”
他拉着靳岄走进屋内,摒退左右所有人,还看了陈霜一眼。靳岄便介绍道:“这是明夜堂的陈霜,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
岑融挥手命陈霜离开,回头冲靳岄笑:“你猜到让明夜堂找你的人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靳岄回答,“靳明照的儿子对三皇子来说,很重要。”
“不,靳岄,你错了。”岑融牵着他在桌旁坐下,“是你对我很重要。”
桌上摆着点心、热茶,又有一株茶花。但靳岄看得清楚:这茶花已经半蔫了。
两人不再纠缠于这些无用的闲话,分别说起了离别之后发生的事情。
当日与北戎签订萍洲盟的是梁太师,北戎执意要靳岄这个质子,梁太师未禀报仁正帝便自作主张地应了。等他带着萍洲盟回到梁京,一切已成既定事实,仁正帝狠狠训了梁安崇一顿,削减半年俸禄。
“爹爹不去见你,是因为心中有愧,他贵为天子,怎么好跟臣下孩儿致歉?我想代他找你,可你在宫中的一个月里,我却忙于处理萍洲盟后续事情,寻不到空隙。”岑融握住靳岄的手,“好弟弟,你怪我么?”
“三皇子言重了。”靳岄笑道,“贵人事忙,靳岄明白。”
“……我知道你生气,生气是对的,是应该的。”岑融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打我吧。”
靳岄长叹一声,把手抽回:“好了,我今日来见你,不是为了扯这些糊涂事的。”
岑融顿了顿,沉声道:“你放心,我这次既然来了,一定会带你回梁京。”
靳岄告诉他,他从高辛族神女口中获得英龙山脉山道的讯息,他可以从山道离去,渡过列星江。但岑融不同意。大瑀的三皇子现身碧山,靳岄根本不需要再走什么弯弯绕绕的道路,岑融自有办法可让他跟随自己,光明正大回梁京。
“云洲王带你过来是为了刺激我们。靳明照的儿子成了北戎人奴隶,这可是大瑀的奇耻大辱。”岑融道,“我知道你会来,我不惊讶。梁太师见你仍活着,他非常恐惧。但你的出现,还有你手臂上的奴隶标记,对这儿的大瑀士兵来说实在难以忍受。”
碧山城驻守的除了守城军士之外,另有一部分北军。靳明照出身于北军,北军将士对忠昭将军十分崇敬,他的死和靳家的破败,全都是北军之人心中的一根刺。
“云洲王此人,你觉得如何?”靳岄问。
“我这次才与他相识,平易近人,言语松弛有趣,”岑融果断答道,“但此人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