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远走后,汪启霖折入屏风内,轻笑道:“果然是书生误国,倒让薛小姐看了一场好戏。”
薛慕沉默片刻方问:“汪公子留我有何见教?”
汪启霖笑道:“薛小姐筹备启新女学无暇他顾,我可以理解,只是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舍妹对你颇有好感,若是突然更换教师,我怕她们会难以适应。薛小姐还是继续执教一段时间,等我们寻觅到合适的教师再辞职如何?”
汪启霖说的如此诚恳,薛慕也只好答应了,刚要起身告辞,却听他突然问:“我这么做,薛小姐怎么看?”
薛慕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所指,沉声道:“我不懂朝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我无从置喙。”
汪启霖凝视她片刻,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不,你在腹诽。”
薛慕索性直视他道:“汪公子恕我冒昧,我只是觉得,这世间原无两全之法。太后要掌权,皇上要亲政,这矛盾本就是不可调和的。权利场中即使是亲母子尚且会产生嫌隙,更何况皇上并非太后亲生。眼下情势紧急,皇上处境确实为难,汪公子想要继续和稀泥观望,恐怕是不行了。”
薛慕话中暗含微讽,汪启霖如何听不出,他冷笑道:“四京卿要做什么我当然知道,他们想让家父去冒险,出兵逼迫太后还政。但庆育是家父的上峰,兵权大部分掌控在后党手中,他们这样做无异于玩火自焚。还是老话说的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才不会与这些人合作,将家父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薛慕沉默片刻道:“谢谢汪公子教我自保之道,我也不赞成令尊眼下冒然出兵。但自甲申战败以来,中国日益贫弱,有识之士都认为:当今的形势已经到了非变不可的地步了。这世上没有不树敌、不流血的变法维新,若按部就班坐等一切妥当,恐怕早就大势已去。太后只想保守自己的权利,对刷新弊政并无太大兴趣。若皇上皇位不保,新党尽遭罢黜,不知新法靠谁施行?中国的前途又在何方?这是大义,还望汪公子三思。”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汪启霖一个人在书房呆了许久,日影渐渐西斜,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一名侍从摸索着进来点灯,他只觉得电灯的光线十分刺眼,厉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汪启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如此暴怒,那侍从慌了,连忙掩门退出。
作者:站在汪启霖的立场上来说,眼下他的做法不是不能理解,但女主与他追求的道不同罢了。
皇帝的手谕是有来历的,一查便知。
第39章
薛慕现在启新女学旁租了一套房子,从汪家回到住处,天已完全黑了,这段时间她忙着处理学校的各种杂事,简直身心俱疲,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薛慕是被王妈摇醒的,只见她急匆匆道:“姑娘快醒醒,外面有人找!”
薛慕揉揉眼睛问:“到底是什么人?”
王妈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姑娘快出去看看吧。”
薛慕匆匆梳洗了走到正厅,却见一名下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拱手道:“薛小姐,我家大人请您入府一叙。”
薛慕愣了一下问:“请问贵主是?”
那人笑笑道:“我家大人现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原来是庆育,薛慕不由吃了一惊,那人话虽然说得客气,但以庆育的身份而言,这是不折不扣的死命令,薛慕只好跟着他坐马车来到东厂胡同庆府。
庆育起居豪奢是远近闻名的,入府之后,那下人引着薛慕穿过几重院落,向东进了一道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转过穿堂便是正房大院,南面五间正房皆是雕梁画栋,下人将薛慕领进中间的会客厅,便默默退了出去。
早有一名丫头笑着走出来打开门帘,薛慕进去后定了定神才发现,那里面空间极大,烧起两个云白铜的大火盆,虽然正值倒春寒的时候,室内却温暖如春。
庆育正坐在室内正中的炕上吃茶,见到薛慕来了,并不起身,只放下茶碗招呼道:“薛小姐请坐。”
薛慕仔细打量庆育,大约五十余岁年纪,身着宝蓝色细丝驼绒长袍,许是室内太热,他将两只袖子微微卷起,露出里面豆绿春绸短夹袄。她度其情形且不入座,行礼后问道:“大人召见民女,不知有何指令?”
庆育也在仔细打量薛慕,他实在没料到她这样年轻,笑笑道:“你不必客气,先坐下,今日只当闲聊。”
薛慕这才在东面椅子上坐下,却听庆育闲闲问道:“听说你在北京要办女学堂?你以前办过学堂没有?”
薛慕沉声道:“民女以前并没有办过学堂,但也是上海务本女学毕业的,对办学章程也略知一二。启新女学打算聘任李泽文为名誉校长,此人在上海办过女学,经验很丰富。”
庆育点点头道:“李泽文我知道,倒是位有学问的。我今天叫你来,是因为太后在宫中听到风声,对民间办女学很感兴趣,让我找你问问章程。”
薛慕连忙起身:“民女愚钝,蒙太后垂询,实在是惶恐。”
庆育这才笑着摆手道:“你坐,刚才说了今天只是闲聊,没得倒弄成奏对格局了。兴女学太后很赞成,不过女学生首先要守规矩,这内外之别,一定要严明。”
“是。”薛慕只好又重申了一遍:“启新女学一应提调供役之人皆是女子,男人绝对不可能混迹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