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你怎么不跳?”琳娜冲他大声喊。唐淇蘥摆手。“这是我们家乡男女对舞,这里人这样跳吗?”“我们乡下过节的时候跳,不过跳的不像你们这样。”“我们怎么了?我们那天天都是节日,在地里插苗的时候跳,收麦子打场的时候跳,晚上烧着篝火跳。舞蹈就是生命的节日!来吧!——你能见到苏芝兰小姐吗?”
“我能!”唐淇蘥大声喊出###的广告词。“应该请她到我们船上来,她舞跳的一定很棒吧?我看她比你开朗多了。”唐淇蘥美滋滋地笑,心说才不能让她跟你一样疯呢。“明天就请她来吧!你能请得动吗?”“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看你俩在一起她好像不跟你说话。”“我们这的女孩跟你不一样,越不说话说明她越爱你。”唐家少爷也来了劲,手卷成嗽叭筒大声冲琳娜嚷。“那明天就看你的了!明天晚上我们举办一场正式的party,我们船上就缺女伴。”
“琳娜小姐你忘了,我们船上还有一位《女舞神》。有请——玛莱妮大婶,Yeah!”汤姆像《艺术人生》主持人抖出他的包袱,热情洋溢地伸出一只胳膊请出幕后嘉宾。
玛莱妮厨娘刚把饮料盘放到桌上,走上来使劲一拍汤姆的肩膀:“我怎么了!不服咱们比比。”玛莱妮大婶年轻时候就是黑非洲土著,在盛大节日和坦赞铁路通车仪式上,她是穿着兽皮袒露双乳敲牛皮鼓载歌载舞欢迎队列中的骨干。她说着笑着扭起腰枝一展当年风采,岁月不饶人,玛莱妮大婶大大的发福,但仍是魅力四射,肥硕颤动的肩头后脖子上的坠肉巨大的乳峰水缸一样的腹部九姑家水牛一样的大屁股炮弹般一颗颗发射出去。唐家少爷从没见过摇摆幅度这样大如此肥硕疯浪的舞姿,厨娘张着大嘴露出几枚雪亮的牙齿唱着歌全身抖动,唐家少爷又一次傻了眼,琳娜跟她比简直算不了什么,杨贵妃又能怎样?
“哦!——哦!——”水手们打着呼哨。汤姆把风笛还给蒙克船长冲上去和玛莱妮对舞,两个人像斗鸡一样面对面头一点一点,一个把另一个逼得后退,另一个又把另一个逼回来,大家都不跳了,围成一个圈看着他俩叫嚷鼓掌打口哨。唐淇蘥也跟着拍巴掌。“唐公子,我上岸只有两天,发现你们这的人都表情麻木,从他们身上看不到生命的活力,好像活着是受罪的事。这些人不热爱生活。活着就是快乐,享受生活美酒和爱情!唐公子你以为呢?”
“恕我不敢苟同,”唐淇蘥诵道,口腔里飘出一缕蕙兰的幽香,是五千年文明发酵的味道,“国人很重健体养生之学,虽不似尔等昭显于外,但自有一口精气藏于丹田,若运太极之道当能发出排山倒海之威。岂一味刚猛张扬所能阻挡哉!此其一也。除苏发血肉之躯外,先哲还教诲我辈人世还有比生命更可值得珍视的东西。”
蒙克被唐公子一席文言文弄得稀哩糊涂,但还是想弄明白比生命更重要的是什么:“Oh,what’s that?”他用《英语900句》第三句问道。
“义!先哲教导我辈舍生取义,无数先哲后人前赴后继灯火相传都是为了阐发印证这一崇高理想!”
“义当何讲?”蒙克舌头登时抻直吐出一句古汉语。他的语言天赋比做生意要高出许多,英国的朋友们早说过他。
“就是对国家忠诚,对朋友讲信用。”
“那怎么叫舍生取义呢?”
“当国家处在危难之时,当朋友面临险境我们就不惜献出生命去捍卫救助。”——再过几天的唐淇蘥就将成为实现这一崇高理想的楷模。
蒙克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得服气:“这真让人敬佩!”
“在两千多年前战国时代我帮有一位圣者名曰孟子,亚圣有一篇宏文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除了自己洋船下的游物和森林里禁猎的一种动物蒙克别的都没记下。“哥哥,你瞧唐公子多有学问。”唐淇蘥感到琳娜热辣辣的目光,他有点不好意思,“华夏文明源远流长,小子不才愧念年兄令妹谬纳芹意。小子垂髫之年即入私塾,从‘三百千’开始直至诸子百家,先贤文章莫不朝吟夕诵,潜心揣摩,以至于束发就冠之年,爬罗剔块,刮垢磨光,未敢一日费也。我长这么大背的古书能装一驴车。≈∶)吔!” 唐淇蘥手底下玩着一个snoopy,“毕竟是蛮夷之族,从小都不背书。”
第十一章 第五十节 蒙克船长
第五十节 蒙克船长
唐淇蘥坐在船头钟品摇着船,重温着那晚上的场景就到蒙克那艘船跟前了。蒙克这一连四天真是渡日如年。自打那晚上唐淇蘥走后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连着几个晚上都没睡过好觉了。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站在甲板上等,朝金星门码头那边望,直到太阳都出来了也没见到一个船影朝这边来。他又往淇澳岛那边看想着唐公子会来可又是空等了半天,到天黑两边都不见一个船影来找自己。前天昨天跟着又是两天,他要急疯了,他想去金星门找陈掌柜又怕找到门上他会变褂给自己杀价,他不知该怎么办,威尔逊看这几天自己不去灯笼洲搞不好会来找过来,那可就麻烦了。当他看到唐淇蘥站在船上,朝自己兴奋地招手,欢笑着大声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像一个被抛到荒海上的人不相信有人来救自己,他像大力水手往喉咙里塞满一罐菠菜一样顿时周身充满了力量扑向船舷。唐淇蘥上到船上见到蒙克吓了一跳,这个洋船长也学着留起胡子来了,连他们国家的话也说不利落了,他只是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我都明白了!你和妹妹受苦了,我就是来帮你们的。”唐淇蘥心里想。陈掌柜讲述的蒙克兄妹的家史深深打动了他。“唐公子你可来了!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啊?”“蒙克船长我知道你着急,陈掌柜找过我了。”唐淇蘥不用招呼就往塔台下的小桌走。“怎么回事?”蒙克跟在后头。“那天船半道碰上下雨不好使,那个小船夫没经验把船弄翻了,连人带货全掉到海里头了。”“怎么会这样?”蒙克有些不相信。“我说也是啊,怎么会出这种事。”“那我那些货……”“都泡到海里了。”唐淇蘥看到蒙克心疼的样子,心想,“洋人真小气,他妈他都不知道我们家为他担了多大风险,还有陈掌柜……这样的朋友……”“心疼了吧?”蒙克勉强笑笑,“那……”“我这次换了条大点的船,怎么样,还打算运吗?”“那陈掌柜……”“陈掌柜跟我都说好了,上一船的损失咱们一家认一半怎么样?好在没装多少。”“那……”唐淇蘥掏出一张银票:“这是这船货的银票。先付一半剩下的货到结清。”蒙克把银票接过去,神情严肃地两手端着仔细看。“这样的人真小气,我们这么帮他他还好像不放心。”“蒙克船长放心吧!跟上回你去银号兑现的一样。”蒙克小心翼翼对折起来装到上衣里面的口袋里。“唐公子,上一船货就照陈掌柜说的办吧……不过这回你得让你底下人精心点,我不想看到上次的事再发生。”“蒙克船长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蒙克看看唐淇蘥,“……那我就让他们搬货,您先坐。”他指指椅子走了。
“他妈这洋鬼子受点损失马上脸都不一样,连客气话都不会说了。”唐淇蘥看看桌上,一个大肚瓶酒已经下去一多半,那瓶人头马不见了,大肚瓶旁一只空着的玻璃杯。唐淇蘥一肚子不乐意。
蒙克喊水手们起来。水手们不知道船长这几天怎么回事,整天见他在甲板上张望来回踱步望够了走够了就到桌边喝闷酒。看他头天晚上那么高兴又唱又跳第二天一下就变成这样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也不问,吃饱了就在叠床上睡大觉,船上吃的老那几样,玛莱妮给蒙克说派汤姆杰克再到岛上去买些新鲜蔬菜和牛肉,蒙克船长没吱声,水手们跟玛莱妮厨娘抱怨。汤姆杰克说要再去岛上买东西就派别人去,他们不敢再去了,岛上的土著太野蛮。听到船长大声叫喊,几个水手把腿从铁架床上耷拉下来揉揉眼睛。
“起来了,起来了!”
他们来到甲板上,看到塔台下小桌边坐着一个中国人。“下去搬货!”蒙克喊着走在前面,那几个水手跟着下去。唐淇蘥站起来踱到仓口:“蒙克船长,这次船大,得搬上来个四五十箱。”
“咚咚咚”汤姆踩着梯子扛着一箱上来,重重地放到甲板上。后边三四个水手跟着上来又把箱子摆成一个四方形。“这个洋鬼子还不上来,在盘他的货吧!丢了二十来箱怪心疼的。”唐淇蘥猛然想起陈掌柜说他要还债的事,这二十来箱货得值不少银子,也怪不得他,冷嘲的心态顿时消失了。
蒙克上来:“唐公子照顾不周,请原谅!”他大声喊厨娘,厨娘扭着肥腰从船舱出来。
“蒙克船长,这一船货我得运多少趟啊?”
“十来趟吧。”
陈掌柜又给自己加了五十两。可蒙克船长挣得更多,一箱就是六百个大洋,舱里恐怕得五百来箱,那得是多少大洋啊!唐淇蘥一时间觉得这行生意充满巨大的诱惑。蒙克船长还以为我不知道他箱子里装的什么呢!还给我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客套。陈掌柜说是为朋友帮忙,他肯定也捞不少好处,想想就自己落得少。可又想想这毕竟是陈掌柜照顾自己,这回就当是开头吧!
琳娜走上来跟他打招呼,“唐公子,怎么一个人来了?”唐淇蘥一时不解。“你请的舞伴呢?”“哦,我忘了。”唐淇蘥想起她是在说苏芝兰。
“琳娜,等唐公子帮咱们把生意做完,好好开个Party!”蒙克又站起来。甲板上箱子摞了一大堆。汤姆走到船弦边打算解小艇,他望见岛那边有一只小船驶过来,“蒙克船长,那边又来了一条船。”蒙克朝那边望。“好像是阿海!” 琳娜眼尖。“他干什么来了?”蒙克笑起来。唐淇蘥也站起来朝远处望。
阿海朝他们扬胳膊喊叫,琳娜也叫起来,他们好几天不见都感到兴奋。“你还知道来看我们啊?你回到家就把我们忘了。”琳娜看阿海把船靠边扒着船舷向下望,阿海向她摇手。阿海看到钟品两人亲切打招呼,“钟老大你怎么在这儿啊?”“少爷让我来给洋船上运点货。”钟品憨厚地笑笑。“哦,我来看朋友。一块上去吧!”“不了,货马上就卸下来了。”“唐公子,你也在啊?”阿海抬头向唐淇蘥打招呼。钟品见一个黑黑的番鬼站在小艇上下来。“哥们,这几天你们都等急了吧?”阿海用洋文对汤姆说。“为什么?朋友!”汤姆翻起厚嘴唇摇摇脑袋露出猛象般的牙齿,他和别的水手一样都等得不耐烦了,劈头就质问船工。他代表全体水手对当地人的不讲信用提出抗议。钟品看他真别扭,“怪不得叫番鬼,模样就是吓人!”他搭手帮着把箱子转到自己船上。阿海跟黑鬼乘小艇上去。
琳娜张开双臂一下就抱住了阿海,两人互相亲吻,“阿海你真的不想我们?”“想,想!”阿海吻了琳娜,又去吻蒙克。唐淇蘥在旁边看着直呲牙觉得简直太出格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脸上发烧,他在县城见过几回洋人这样,可阿海跟他们……还是跟一个女的,他简直接受不了。“唐公子,你好!”阿海向他伸出手,唐淇蘥跟威尔逊有过一次这样,这次他没伸左手伸出了右手,阿海握住使劲晃两下想把自己往他跟前拽,唐淇蘥双足生根暗运丹田气不为所动。他不明白两个男人见面为什么要拉手像小姐一样,男人见面习武的就该抱拳习文的就该作揖……唐公子的右手骤然捏成一个虎拳式就被阿海攥在手里。“唐公子怎么五个手指头全都没了?”阿海怀疑自己的手感。“幸会!”“唐公子怎么到这来了?”“陈掌柜让我来给蒙克船长运点货。”“原来是这样。”阿海心里一咯噔,这次运货陈掌柜没告诉他,怪不得陈掌柜吃过中饭就说有事回县城了,本来还想叫上他和苏家叔公去后山看宅基。“蒙克船长放心吧!有唐家的船帮你运货保证万无一失。”唐淇蘥笑笑不知阿海什么意思,陈掌柜会告诉他吗?看不出来。“琳娜你领阿海唐公子先去那边坐。”蒙克指挥着装货。
“你好玛莱妮!”阿海冲上去和厨娘拥抱。“阿海,您来了!还想着我们呢?”“当然,我还想着吃你的牛排烧土豆呢!”“想想你多么残酷吧,把琳娜小姐一个人撇下。”玛莱妮边说着边跑回厨房又端出一大瓶饮料和两个杯子。“玛莱妮,你去忙你的吧。”琳娜脸一红。“阿海唐公子请坐。阿海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琳娜边往杯里倒苏打水边问。“没干什么,就扛着上回在县城买的仪器在山上给苏家看风水。”“什么叫风水?”“我们这儿的讲究,盖房子之前先要看地势朝向光照水土。”“阿海先生,苏家真的是要盖新宅子啊?”唐淇蘥想起自己还没完成的任务。“是啊!”“宅基选在哪啊?”“就在你们家祠堂后头山坡上。”“那地界儿恐怕不行吧?”“有什么不行?”“早先我家祖上就看上那块地。”阿海看一眼唐家少爷,咬牙窃喜这一重磅打击。唐淇蘥优越地往椅背上一靠,“可后来有一个阴阳先生说是在山顶,没有依靠,亢龙有悔,就选在下面了。”阿海没想到。“阿海先生,听说你自小在南洋长大,你们那些洋家什我不懂,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其玄幽奥妙非外域之人所能解。你此举恐怕亦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块山坡的地势自然是好,但是好到极至了,它就会向反面转化,阴阳相生物极必返,这是华夏文化的精髓所在,中庸之道才是最高境界。我劝你回去还是劝劝苏家叔父吧!我知道苏家生意做得兴旺,苏家商铺在香山县都算头一家,但是亢龙有悔,小心物极必返哪!”阿海不言语了。琳娜听着唐公子一番慷慨陈词如堕五里雾中心神向往,这个穿土气长衫的年轻人懂得这么多,她又看看阿海,她还是更喜欢阿海。唐公子谈吐有些执拗他脸上那股过于认真的神气让他不招人爱。阿海看着唐淇蘥一股邪火往上窜,“看他得意那个劲!”“唐公子,”阿海端起自己的杯子。唐淇蘥泯一口苏打水皱皱眉头,“什么酒?这么难喝。”“阿海先生这两天在岛上都转熟了吧?我看你跟钟老大也挺熟啊。”“哦,前两天县衙倪副史到岛上来,我俩一块在兰嫂酒馆喝酒,钟老大来找他弟弟,也到我们桌上喝了两杯就认识了。我听说他弟弟找不找了?”阿海又端起猎枪。“阿海先生,钟老大说你人好,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狐狸放了个屁溜了。“唐公子,我怎么听你跟芝兰小姐……”“你都知道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唐淇蘥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虽然是苏家的亲戚但跟苏家别的人不一样,对自己非常友好,要不给他说说?让他去苏家叔公前说点好话。于是唐公子把自己的爱情和抱负一笸箩倒到桌上。“我和芝兰小姐自幼一块长大,同在一个私塾念书。芝兰小姐活泼聪明,苏家叔公把他当男孩子一样调教,送她去私塾念书,那时我们小小的人从没想起过父辈们的恩恩怨怨,一起上书习字,课后一起玩耍。再大点我去县城继续修学,芝兰小姐回到家,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就是偶尔碰着我和她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了。唐苏两家父辈结下恩怨的阴影已笼罩在我们的心头,大人们的仇恨也污染了我们,照这样下去岛上我们两家冷战的坚冰永远不会打破。可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