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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这时代的女子讲究三从四德。林如海没那么迂腐,从来不硬把这些条条框框往自己妻子身上套。本来么,那些大道理都是说给外人的!夫妻相处,本就是互敬互让的,举案齐眉这话是酸文人胡扯呢!觉着自己的妻子给自己端个饭都要用如此卑贱的姿态才算贤惠,跟乱七八糟的女人倒能谈诗作赋互为知己了,纯粹是笑话!

可林如海再开明,他敬爱妻子,对妻子几乎百依百顺也是因为妻子值得他这样对待。贾敏在世的时候,对林如海体贴入微,对下人宽厚仁慈,每年还拿出私房钱给穷苦人舍粥修房替林如海攒名声。纵是再醋,可是为了子嗣计,依然强忍心酸为他屡次纳妾。只是林家确实是向来子嗣艰难,纵是沃土再多,种子十有八九都是坏的,又能出几个芽?林如海自己家往上数四代都是独苗,他心里怎么能不明白?每每觉得对不住贾敏,因贾家一向子息繁盛,若贾敏嫁了别人,怕不是早就子孙满堂了!哪用这般如履薄冰殚精竭虑,好容易一个侍妾生了儿子,贾敏恨不得当做眼珠子来看,后来儿子不在了,贾敏也伤心过度,跟着去了……林如海如今想得开了,越发后悔:自己原本就是命中无子的人,偏自己看不开,为了个孩子,逼得贾敏这些年来大部分时候只能强颜欢笑,逼着自己贤惠大度,最后她早早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是何苦来哉!

越是敬爱贾敏,越是看贾家那些败坏了风气的乱七八糟的亲戚不顺眼。如今贾琏就在眼前,贾琏管不了自己的爹,总能管管自己媳妇吧?想想外柔内刚,知书达理的贾敏,再想想书里那个草菅人命横眉竖眼伸手就打张嘴就骂的王熙凤,衬着贾琏那张衰脸,林如海就恨不得甩他两巴掌。毕竟是贾敏的侄儿,贾敏常说贾琏母亲罗氏在时,对自己如何照顾犹如对待亲妹,也曾提过让林如海对贾琏,能帮就帮一把,没娘的孩子,可怜!

林如海对贾敏的话那是当了圣旨来办的,要不然当初他岳母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把林黛玉接走了?一方面是为黛玉教养计另一方面还不是因为尊重贾敏!如今贾敏点名要他照看的外甥就在眼前,林如海又知道他今后满身的乱七八糟官司,怎么可能完全不管。这纨绔一辈子都倒霉在女人身上,自己的妻子冒充自己的名义干了许多坏事,他自己不争气又在国孝家孝两重孝的时节里偷娶二房,引发了更多的麻烦。若是不管他,保不住最后又落得那书里的凄惨下场,可要管,自己毕竟是外亲,不好直说。忽想起王熙凤无论是索贿还是用贾琏的名义使人办事都很是利落,定然不是一二天的习惯,十有八九现在就已经开始这般行事了。便找了贾琏来,不待他坐稳,便是一声小畜生震得贾琏又蹦了起来垂首而立,然后便开骂了。

贾琏被骂的莫名其妙,等林如海开骂了,他更加莫名其妙了。林如海骂的明确,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就是,你小子真他妈的没出息,这么大了还是靠你老子过日子,你看你整天都干的什么事情,除了跑腿打杂还有什么本事?没本事也就罢了,你现在还涨毛病了,什么毛病?两个基本点出来了:第一,好色!你这几天去了几个楼子了?怪不得你二十多岁了还没后代,整日眠花宿柳,能有后才怪!第二,没本事你还专干坏事!你大名都传到扬州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送上银子,什么缺德的事情你都敢应下来、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情?怎么名声这么大?谁都知道拿了钱到你家送你媳妇那里,但凡能办的你肯定给办。你到底缺钱到神马地步啊?还没正经补个缺你就敢揽讼了,是不是再过阵子就要放债了?

贾琏冤死了,一开始骂他眠花宿柳他还不觉得什么。后来就想炸毛了,这说的谁啊?谁啊?谁收了银子就乱揽差使写信让人家卖自己面子啊?可忽听到拿了钱送他媳妇那里,他忽的冷汗差点下来。自己的媳妇儿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么?那是个钻到钱眼里的祖宗,蚊子腿都能撸下一层皮的主儿。贾琏只是纨绔,但是不傻,王熙凤早把手插到外面的事情了,他怎么不知?可万没想到自己的妻子胆子会那么大!若真的背着他揽事,老天啊这是作死啊!一开始可能收了银子去托人办一些小事,可是人心无止境,若是以后有什么大事呢?是不是无论是非收了银子就要去做?

自己的妻子自己了解,贾琏真的不觉得王熙凤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人一是爱财爱权,再就是死要面子。别人求到头上,她首先想的恐怕不是这件事该不该做,而是自己是不是能体面的做下来让人夸赞!至于是不是坏事,甚或伤天害理的事情,碍不到她,她才不会管。认识十几年了,贾琏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老婆什么样?若她真的做了,尝到了甜头,越发得打着自己的旗号到处揽事了,真是贪心上来了,不顾体面像姑父说的那样去放债也真不是不可能的。放债本身不是大错,只是这事情不是正经营生,总是不好听。关键这事情往往会被执行的人弄糟,比如讨债讨出人命什么的,所以但凡高门大户,要点名声的,一般不会干这个活计。荣国府现在虽然走下坡路,但若有一天他媳妇跑去放债,那确实太丢人了。

贾琏完全没想过是不是林如海弄错了的问题,林如海在他家还是很有威信的,他爹他叔叔早年教育孩子的时候都喜欢拿这个探花姑父做榜样,林如海在他心里,那比他爹他二叔都靠谱多了,仅次于他早就去世的爷爷,所以贾琏首先的反应是委屈,而后就是既然姑父说了,就一定是真的有这个说法,再仔细一想,得了,没别人,准是家里母夜叉干的。

贾琏气死了,他跟王熙凤的感情真的不错,虽然醋了点凶了点,可是女人哪有不醋的?凶点也是情趣啊!可是,老婆,你不能这么坑你男人啊,我这名声现在顶风臭出十八里啊?不对!哪里是十八里?都臭到扬州来了!那京城里得传成什么样子啊?不不不,关键不是这个,而是你到底用我的名义干了多少坏事啊?

贾琏可不敢跟林如海解释说可能是他老婆干的。内宅不修这是你男人没教好老婆,也好意思出去说?!更何况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还没确认呢,哪能什么都没什么呢就赶紧往老婆身上推。琏二爷虽然是个混账东西,好歹还是个男人。不过他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在扬州玩了八九天,青楼楚馆的是真的没少去,他带的银子够多,林如海也没有太管他。寻思着姑父大概不在意这些,谁知道今天林如海突然发作,拿了这件事情骂他,可真是丢死人了!丢人的这事情还是小事,后面的事情可就真是太糟糕,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么,到底他媳妇冒用他的名字做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是亏心事?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是,自己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真是气煞人也!

第十三章

贾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收钱揽讼这等事虽然传的远,但毕竟是官场上的事情,恐怕也是姑父官场消息灵通的缘故才知道。但放债,他忽然觉得也许他的妻子已经在做了,妻子的嫁妆多,前阵子总念叨钱放在那里也没用,生不出钱来,想要找点营生再买个铺子赚零花,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再提这个茬了,照她的性子,可不是已经有了生钱的办法了?又没听说她买铺子,莫不是真的放债了?这种事情瞒不了许多人的,一定有行迹的。

想到此处便挣着爬起来,叫丫头把兴儿喊来,兴儿睡眼惺忪的进来,还没等行礼却听贾琏问道:“兴儿,你家二奶奶放债的事情你知道吧?”兴儿正迷糊,又一向在贾琏面前得脸,便笑着答:“二爷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这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奶奶虽不声张,可毕竟也没特地的堵咱们的嘴,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贾琏一听,被气个倒仰,闹半天就自己傻蛋一个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一个巴掌呼过去直打的兴儿在地上转了半圈:“我想起问什么还要你来过问不成?是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倒是你说的算的!”看兴儿一脸惊恐,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便又踢了一脚:“滚,赶紧把人都叫起来,收拾东西,明儿回京!”兴儿捂着脸,慌忙分辩:“二爷,这大半夜的可怎么收拾?您有什么急事……”话未说完又挨了贾琏一脚:“作死的东西!用不用我亲自给你们点蜡烛伺候你们收拾!若是你们二奶奶要你们办什么事,你可敢放个屁出来!”

贾琏觉得丢脸极了,若不是林如海骂到头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媳妇干了这些事情。说真的这些事情就真的有多见不得人他还真不这么觉得,问题是他居然不知道啊!家里的事情老婆一把抓也就罢了,外面的事情她也抓了,更纠结的是他居然还不知道!真是太没面子了。

这边贾琏院子里鸡飞狗跳的闹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便来与林如海辞行。也不多辩解,只说自己知道错了,要回家把这些腌臜事情都了结了。又结结实实给林如海磕了几个头,谢他的教导。

林如海看他额头都磕红了,又见他虽被骂的有些冤枉,但从昨日到今日,只是连连认错,想来心里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虽混账,可只听自己说了便能猜到是妻子做的,又并不往女人身上推诿,虽没大本事,可小聪明有,担当也有。又想起贾敏的嘱托,便叹了气,让他起来,看他跪着不动,终于忍不住提了:“你当我愿意管你这些腌臜事体?可你姑姑在的时候常说起你娘,说你娘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说你命苦,没有了母亲疼,你父亲又……你姑姑娘家这些人,除了老太太,她最挂心的就是你了!我教训了你,你若是肯改,就改……你若是嫌我多事,也就当我没说吧。左右我不是你的父亲,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贾琏原本对林如海便有些敬畏,昨日被他呵斥,只以为他为人方正又爱面子,被人说了亲戚恶名脸上挂不住才特地找了他来训。毕竟没什么血缘,便是他父亲叔叔又这几年哪里管过他的前程?谁知今天听了林如海一番话,依稀想起幼时母亲慈爱,又隐约记得那时候姑姑但凡回家,总把他抱在膝上问他读了多少书……可自从母亲死了,姑姑远走,谁还管他读不读书?更别说教训他如何做人了。

这么一想,不禁悲从中来,这十几年除了不着调的贾赦偶尔因为些莫名其妙的缘故骂他打他,竟从没人因他如何做人如何处世而教训他!原本对林海的三分敬三分怕,竟然一下子成了十分的感激尊重,也不从地上爬起,只低低的哭了起来:“侄儿知道错了,从母亲走了,侄儿长这么大,再没人教过我这些,姑父是为我好,我若是不明白,就是良心被狗吃了!这世上,除了我娘跟姑姑,就属姑父对我好了!”

林如海开始听他说话倒是懂事,谁知道越说越不成样子,恨得牙根儿痒痒,又想再抽他一抽,毕竟没伸出手,只得扫了袖子,怒喝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这么说,把你祖母把你父亲置于何处,还不赶紧起来!”

骂完了,林如海到底还是不忍心,想了想,与他写了封信给自己兰台寺的同僚季大人大人,让贾琏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求教季大人,总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的没了后患才好。又看他双目无神,便又仔细嘱咐他莫要贪花好色了,赶紧回家与媳妇生个儿子才是。忽又想起宁国府的那段乱七八糟的公案,便板了脸,骂他少与他那珍大哥哥来往,可怜林如海一辈子端方,哪里在人后说过别人坏话,最后只憋出一句:“虽是自家人,你起码别跟他胡混,免得人家把你也看做那等人。”却硬是没好意思说明白那等人是哪等人。贾琏脸臊得通红,只觉得自家丢人事真是丢到了千里之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被姑父知道了。想来姑父有自家这么没谱的亲戚,也不少让人笑话了。

既然贾琏要走,林如海自然要特地修书与贾老太君,细细说了自己病重,姐姐来照顾,姐姐怜他无人照顾便留在林家,正好也能顺便教导黛玉,就不再辛苦岳母了。又再次谢谢岳母照顾了女儿这么久,又说自己过几年肯定回京,到时候再带女儿拜见祖母……

贾琏前一天晚上说第二天就走那肯定是气话,哪里那么容易就走的?起码也要收拾个三五天才能成行。林如海派管家去找了船,又有孟姨娘带着人将早备好的年礼与贾琏清点,托他顺便带回去。一会儿林妹妹又来看他了,贾琏倒是很喜欢这个小表妹——谁不喜欢漂漂亮亮又懂事的小妹妹啊?于是又闲扯了一番。听她笑吟吟提到这边的许表哥有趣得很,前儿居然爬树云云,心里又犯了嘀咕:“莫不是许太太也存了跟老太君一样的念头?要不这哥儿这么喜欢找黛玉玩?”又听林黛玉说这个表哥都十三四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虽估计两个玉儿的亲事够呛了,但要是林黛玉立码又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身为宝玉堂哥的贾琏还是不会太高兴的。

贾琏正胡思乱想,忽听见有人禀告,说表少爷来了。林黛玉一听,便笑:“我就猜他得来,问了我几次,怕错过你,让你走了还没见上面。昨儿秦太医才发了话,允他出门了,这就过来了。”

正说着,便听见有少年清脆的声音笑:“你又编排我什么呢?居然偷偷自己跑来了,我就知道,你不耐烦我了!”

“呸!明明是你不肯起床,我一早就让春纤去叫你来着。”林黛玉抿着嘴笑。

紧接着,门帘被挑开,一个少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这少年生得很是高挑,怕是有五尺六七寸的样子(注1),乌油油的头发梳了个一半儿在头顶挽起,上面只插了根乌木的簪子,虽简单倒也顺眼,只是下面没梳上去的头发极短,堪堪垂到脖颈,未免有些怪异。进屋走了几步忽觉不对,慌忙又退到门口,跟在身边的丫头与他卸了斗篷,露出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越发衬得他面如敷粉。似是被冻到了,脸蛋红润的像涂了胭脂,一双美目如童子般清澈,若单看这张脸,最多也就十四五,只是生的高,倒有些成人的体格的样子了。

这少年冲贾琏行了礼,笑嘻嘻道:“琏二哥好!我是许阳,小表妹刚才也跟你说了我了,实在对不住,一直没来拜见是我的不是,实在是怕过了病气给琏二哥,琏二哥可别见怪。”

贾琏看他生的俊秀,说话又爽快,倒也喜欢,忙也回了礼,又令丫头拿了见面礼给许阳。许阳接了递给自己的丫鬟。又转脸冲黛玉做个揖:“妹妹好!谢妹妹送我的冰糖肘子,好吃极了。”

黛玉嗤笑道:“你当谁想送你了?明明是你哭着喊着直说一个月没见到肉了,非要让我跟厨房点了肉来偷偷送你!我看你可怜才答应罢了。”又笑:“你以为姑姑不知道么?其实秦太医前两天就说你好了,可以吃肉了,谁让你整天抓耳挠腮的想吃肉,又不直说,净出馊点子!姑姑看你偷偷摸摸的样子好玩,才特地让人再馋你两天的……”

许阳怒道:“你们娘几个就喜欢捉弄我不是,太欺负人了!”

林黛玉也不答话,只抿了嘴儿笑。

贾琏纳罕极了,便是宝玉,认识了黛玉一年多,人前人后也只缠着黛玉哄着劝着生怕哪里惹她不高兴,这位表少爷才跟黛玉认识几天?这般的随意。

他哪想到在许阳的眼里,黛玉就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小萝莉,于是犯了怪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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