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八月的一个夜晚,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无处不可照及。月光下,一个沉睡的村庄,正宛如一条船,在暗香浮动的薄雾中悠然地摇曳着。
也许是莅临江畔的缘故,这里的夜晚,常会被江边涌来的一大片一大片轻纱般的薄雾笼罩起来。月亮升起的时候,月光和薄雾就会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袭大大的朦朦胧胧的帷幕,令周围的一切轻纱半掩般神秘和生动起来。就像今夜,那漫山遍野泼洒下来的月光和雾,裹挟着田野里弥漫的成熟气息,迷蒙蒙、湿漉漉地浓郁着一种难言的情愫,在村里村外缓缓地流淌着,让人感觉到一个季节的温馨。
夜,就这样静静地,在晚风柔软如歌的拍哄中婴儿一般甜甜地酣睡着。可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不知从哪儿挤进了一丝风,手一般慌乱地把雾和月光融合的帷幕迅速地掀开,又迅速地合上,宛如幕后一个人掀开幕布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又宛如一个人刚要说什么,又突然惊讶地闭住了嘴巴。
果然,这时,在村外一条被踩得溜光的蛇一般扭来扭去的小道上,一个被月光拉得斜斜的、细细的、长长的影子,正清晰地映在河道上,鬼魅般晃晃悠悠地从河边飘过来,直至村口一个房屋前停下。
那是一栋状似仓库的房屋,柔柔白白的月光,以银色的镶边赋予了它明明朗朗的轮廓,使它横卧在梦幻般的雾海中,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巨大的礁石。
房屋看似有两个住户那么长,一半亮着灯,一半黑暗着,这就使整栋房屋看上去又像是一只独眼的野兽,卧伏在夜色苍茫中,似乎在警觉地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影子先左右瞅了瞅,然后像长了脚的纸幡般,轻飘飘贴至墙根下。
影子双手抱着一支长棍般的东西,他先是把那东西横握在两手之间,然后半蹲下身,缩伏在亮着灯的那半截房屋的窗台下,伸长脑袋在侧耳探听着什么。影子的个头似乎很高,这就使他半蹲下来的身子显得很笨拙很辛苦,从背后看去,难看得就像一只大大的紧紧贴在墙根的壁虎。
尽管辛苦,他蹲的时间还是持续了很长,以至于刚才因为他的走近而停止了歌唱的秋虫,在厌倦了许久的等待后,终于又不得不重新肆无忌惮地放开了喉咙。
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只是于许久的探听之后,开始让自己的身体在月光下怪物般地一寸寸向上长起,直至一个长着两只大大耳朵的圆圆脑袋完全暴露在从屋内透窗而出的明晃晃的灯光之中。
这期间,一片落叶曾飘落在他的肩头上。这也许让他误以为是谁在后面轻轻拍了他一下,于是,他受惊般猛地回过头来,同时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挡回了那一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带着惊惧颤音的:“谁?”
那瞬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手电筒突然照到了一张恐怖画。月光和灯光交错映出的他五官的阴影,使他的脸上宛如长满了深幽的眼睛或黑色的小洞,在迷离月色的渲染下,在他怪异举止的衬托中,极显恐怖骇人。
当影子意识到只是一片树叶时,因为紧张和惊惧耸起的双肩又缓缓地塌了下去,想是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他没等月光进一步探究,突然巨人般站起,端起手中长棍般的东西,“咣”地怼进了面前挂满日光灯晕的玻璃窗。
窗上的玻璃“哗”地一声碎了,接着“叭”的一声巨响脆脆地从屋内传出,突如其来的闪电般撕裂了小村宁静、安详的夜晚……
仿佛雷声紧跟着闪电一样,巨响余音未了,窗内的灯就倏地灭了。在片刻的死一般的沉寂后,屋里突然传出了不安的骚动和慌乱的喊声,仿佛睡梦中的人突发了梦魇一般。
影子迅速收回棍子般的东西,狸猫般疾步飞奔到屋子的十米开外,犬一样匍匐在一片荒草之中,并瞪着一双猫头鹰般荧荧闪烁的眼睛,警觉地搜索着四周。
看到四周并没有人来,影子显然松了口气,又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起来。大概确定了屋内传出的确实是哭喊声后,影子的脸上露出了阴狠得近乎狰狞的笑容。他抹了一下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的一层冷汗,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般骂道:“狗日的,别怪我狠,这都是你们逼的……”然后,鬼魅般长身而起,风一样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晚的月亮许是吓坏了,一头扎进厚厚的云层里,再也不肯出来。越来越浓重的风,也怕这一切惊扰了什么似的,一口吹灭了几颗正沿着云层边缘灯笼般游走的星光。没有了月亮和星星,天空像一把巨大的黑伞,严严实实地罩住小村,使小村马上变成了一幅影影绰绰黑黢黢的水墨画儿。
很快,一场冷泪似的雨乘着风的翅膀袭来,似乎想为被害者悲咽,却无意间掩盖了来自窗内的悲鸣,把世界笼罩在一种苍茫而悲壮的混沌氛围中。
罪恶就这样被黑暗和风雨隐藏了。次日,当天生曙色,人们听到消息,一个个在淡青色的晨光中神色匆匆地朝村口房屋奔去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太迟了。
这是发生在一个叫“牛村”的一桩惨案:一个年轻的女子,死于一管猎枪之下。
惨案发生后,猜测、议论如潮而至。有人怪里怪气地说:“我就说嘛,这仓库是动不得的!动了就会倒霉!”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咒语般预测了小村的未来。接下来的岁月里,小村接二连三地承受着一些奇异事件的发生和惊心动魄的折磨,就像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孩童,从此变得惶惶恐恐、惴惴不安。小村,也因此被称为——
“怪村”!
我们的故事,要从小村的由来开始说起。
第二章 小村的由来
在中国东北部有一条中苏界河,叫黑龙江。黑龙江的北岸是原苏联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南岸则是中国边陲小镇萝北县县城。从萝北县城沿着蜿蜒曲折的江畔向南,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宛如一截尾巴似的綴在萝北县城的身后,因此得名“萝尾村”。
萝尾村不大,也不算小,四十几栋房屋,百十余户人家。
小村的西边和北面,是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树林。听老一辈人说,这里原本是一片原始森林,经常有野猪、狍子甚至黑熊等野兽出没。随着后来的开发,林子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薄。小到采蘑菇的山民一天便能圆圆地转个圈;薄得每到清晨和日暮,林子里能看得见密集的晨光和被树木切碎了的斑驳的落日,完全没有了过去的神秘和幽深。
小村的南面,则是一道地势上高出小村许多的山岗,当地人称“南岗”。岗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坟冢,除了每年清明节的祭祀活动,和成群成片的乌鸦在起飞和降落时发出的呱呱的叫声,这里平时能看到的只有乱草,能听到的只有风声。
小村有着并不多也并不肥沃的土地,却几十年靠着这点薄地过着贫穷但却安安静静一成不变的日子。可八十年代初期开始,这里突然像一个干瘪的气球被挤进了一丝春风,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改革开放的国策,让这里的年轻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镰刀锄头,一批一批地走出村外追逐梦想去了。
小村的人口结构迅速发生了变化,十几年后,村里已经变成老人和孩子的世界;没有一个年轻男女了。没有了年轻人的村庄显出了一种朽木难得生发般的令人心悸的空虚和脆弱,萝尾村,就像一个没有了发动机的铁牛,建设上再也无法启动。
很快,这里被拆迁了。所有老幼妇孺都按照政策进行了外迁。萝尾村的原址上,只剩下了一个空旷旷的名号和一间破旧不堪的仓库。萝尾村的实体消失了,有关萝尾村的一些不在册的历史也随着人们尤其是老一辈人的外迁而从此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无从考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