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道一路上阳光灿烂,一如许多年前离开浔东前往洛阳,那笔直大路两侧的风景。有时耿曙甚至在想,如果他们一直在行路就好了。
江水滔滔,猿啼阵阵,在城外看见钟山的那一刻,姜恒真切地感觉到,西川到了。
“钟山九响,改朝换代。”耿曙懒洋洋随口道。
姜恒笑道:“枫水化冻,冬去春来。前半句可不能乱说,哪怕任意一国的国君,也不会希望听到。”
西川千年来物产富庶,川中平原被誉为天府之国、鱼米之乡,枫水绕国都而过,灌溉万顷良田,更被蜀道相隔,不通外界,中原的战乱影响不到此地,当真是姜恒这些年来所见,天下最富饶的地方了。
六百年前,晋天子得天下,将西川封予李姓代氏,从此便一代接一代,传了下来。及至两百年前代国中兴,出将军岭,得汉中之地,又南下从郢国手中夺巴郡,将此版图扩展至五国中第二大,隐隐有问鼎中原的架势。
而数十年来,代国更出了一名不世强者,正是今日坐拥西川万顷良田、兵马二十万数的代武王。若非耿渊琴鸣天下打乱了四国攻雍的计划,说不定眼下代武王已平定北雍,出剑门关与诸国一较高下,中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西川城墙高大气派,时值隆冬清晨,城中薄雾升起,一派欣欣向荣之景,百姓安居乐业,绝非济州等地可比。
“西川人有钱,”耿曙在旁卸下货物,朝姜恒说,“这回过来,能不能见姬霜公主不知道,钱想必不会少挣。”
姜恒无奈道:“我倒不会做生意。”
姜恒站在马车旁,核对货单。西川城中民风富庶,城防守备却十分森严,细细盘问了他们来处,又看了货单,但大体俱十分礼貌,也不收姜恒的贿赂金。
“头一回来?商人在西川通行无阻,”守卫队长随口道,“不必缴入城费,就问问,你们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伴当。”耿曙手里拿着匕首,带鞘握着,随手玩了几个花样,说。
“他是我哥。”姜恒眼里带着笑意,并注意到那队长腰牌上书“李靳”二字,心道兴许是名代国王族?
队长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姓氏不一样,想必不是家生子。
但一问一答间,看姜恒那模样明显不是生意人,一脸什么都不懂的表情,初次走商的人都这般。
“进罢。”李靳说,“本国律法,不可逾犯,有事到城北清州桥后,川防寮司去找人。”
姜恒谢过李靳,李靳递出货单,随口道:“长得还挺讨人喜欢,放你出来走商,家里人放心么?”
“不放心,”耿曙抬手,以剑鞘隔住李靳的手,不让他碰到姜恒,接了货单,说,“所以我这不正跟着?”
李靳笑了起来,姜恒便行礼,与耿曙走了。
西川一地商人地位不低,这还要追溯到惠王十一年时,公子胜所推行的代国变法后,重商养农之国策。商人载着来自西域的大量物资,途经川中,前往中原诸国,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奇货可居,数十年来得获重利。
来自诸国的黄金与白银,又滚滚注入西川,供养了代国强盛的军队与富庶的百姓,是以城内商会盘踞,大大小小的商行拥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甚至左右着下一任代王的人选。
“汁琮非常推崇李宏的治国之道,”耿曙找到城中客栈,朝姜恒说,“挣钱,养兵,有用不完的钱,就能征募起不怕死的军队,他曾经希望雍国也能恢复与南方四国的通商……待会儿再来逛,咱们先找地方住下。”
“要打败一个国家,”姜恒说,“须得用什么办法呢?南方四国这些年里,还是很聪明的……他们知道强攻雍军,讨不了好,还会死伤惨重。”
“嗯。”耿曙说,“雍军实力还是很强大的,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打败雍国?”
姜恒想了想,答道:“换作我,首先,阻断所有与关外通商的道路,联手压制雍,让他们挣不到钱,雍国的铁、马、银、物产哪怕再丰饶,没有国家购买,光靠本国百姓,根本消耗不完。国库日渐空虚,汁琮养不起兵,只能转而朝国内百姓课以重税,久而久之,民羸则兵疲。”
“汁琮哪怕有再强的凝聚力,等到发不出军饷的那天,除非裁军,否则一定会引发叛乱。只要四国有耐心,不费一兵一卒,用釜底抽薪之计,便可耗死汁琮。”
姜恒这些日子里,听耿曙谈到不少东宫的决策内情,知道朝臣们都在提醒汁琮这点,他们必须拿出对策。
第一个对策是增加人口,消耗雍国境内资源,并让他们去耕种,豢养更多的军队。
其次则是尽快出关,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战争一起,从中原掳掠回的战俘、钱财、粮食,当可补充雍的国库。
姜恒一路观察西川城内风物人情,只见东西南北四街俱是商肆,更有天水、西域等地商队不远万里,前来西域做生意,川商在国内易货后再带往中原,到处都是响当当的金银入袋之声。
商队盘踞的地方,歇脚的客栈也相当多,耿曙凭嵩县县丞签发的文书,便顺利入住。
“但这也证明了两点,”姜恒说,“首先,法令明晰;其次,民风开化。”
耿曙“嗯”了声,不予评价。姜恒却心中清楚得很,要让国都成为商贸大集,非一朝一夕可成,首先要保护商人交易的安全,否则谁敢来做生意?其次则是要有相当的气量,允许贸易影响,甚至在一定的范围内,左右国君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