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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罗锅子与雾都孤儿(第1页)

最近收到了一纸会议通知,上面写着:进入九十年代以来,文艺的消闲娱乐性问题越来越突出,它涉及了三教九流、千家万户,更与道德风化、社会稳定有关,在这方面急需明晰坚定的引导,云云。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开这个会,但心里已经犯上了嘀咕。去开这个会吧,我不赞成这样的议题;不去开吧,有些话很想说一说。好在会期还远,可以临时再决定。

有一点必须声明,我是个天性悲观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觉得这张通知的故事没有讲对。进入九十年代以来,出现了一些纯消闲的作品。我自己既不写也不看,但觉得这现象是好的。这说明在艺术这个领域里,已经有了一点宽松。假如写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取悦于人,现在已经是许可的了,实在很好。这一点宽松虽好,但也就是将够活命的。假如对此加以坚定明晰的理论引导,恐怕就不够活命的了——作为一个作者,我就是这么看。作者就如《雾都孤儿》里的小可怜,手里拿着一个木碗,碗里盛了一点薄粥(这粥就是我们得到的宽容),可怜巴巴地说:先生啊,再添一点!这就是我的故事。我自己不写纯消闲的作品,但我以为,假如连纯消闲的作品都不能容许,整个文学也就不存在,只能剩下一种神学的附庸。近代文学就是从一些消闲文学(《坎特伯雷故事集》、《十日谈》)开始的,这并非偶然。恰恰是此类文学,开辟出了神学以外的空间——这么扯就太远了,还是回来讲我的故事吧。

我恐怕上面的故事还太乐观,不大对题,也没有中国特色,于是想起了另一个故事。过去,有一位皇帝的宠臣,叫做刘罗锅子,以能坑人著称。有一天,一位太监见到了刘罗锅子,开玩笑说:老刘,听说你谁都能坑害,我就是不明白,像我们这样在皇上面前当差的人,你还能坑到吗?刘罗锅子说:行,没问题,你等着吧。过了几天,刘和皇帝去后花园。对于太监来说,很不幸的是:有一棵久已枯死的大树又发了新枝。皇上问刘罗锅:爱卿,你看这是何征兆?刘罗锅子这杀千刀的说:皇上,死树都发了新枝啦,您那三宫六院里,佳丽如云,能放心吗?皇上大悟道:对呀!于是传旨下去,所有的太监一律再挨一刀。这故事的主旨是:已经是太监了,对于后宫的道德风化、社会稳定本无影响,怎么又要挨一刀?有点没来由。我觉得它还是不贴切,因为我看不出谁是刘罗锅子。所以需要对它再更改如下:

有一天,皇上在后花园里,看到一棵老树发了新枝,并未注意。有一位觉悟高的太监踊跃上前,说道:启奏万岁,死树发新枝,此乃不祥之兆——我们坚决要求再挨一刀!皇上答道:好吧,我批准了,去买几把劁猪的刀子,自己动手吧。这故事现在是彻底对头了。当然,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倒是可佩,但也不该自找着挨刀。整个故事唯一使我欣慰的是:因为是悲观分子,我肯定不会是那个自找着挨刀的太监。

笔者行文至此,自觉得不够妥当:人家好心请你开会,还落了你的埋怨。在此需要补充说:本文的感慨,主要还是对着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化现象而发。古人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话好损啊,还“存焉”呐!这么刻薄干吗。古人又云,存天理以灭人欲;又注道:要吃饭是天理,要美食是人欲。这话也够歹毒的。我还想问问,吃饭时就两根咸菜,算不算人欲?古人又云:寡妇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好恶毒啊!寡妇招你了吗?说这话的全是文化人,所以,文化人是有毛病的。我痛恨乱害人的人,更恨自己害自己的事。所以,我绝不作中国的圣贤,而宁愿去作雾都孤儿,手捧着木碗,一遍又一遍地说:先生啊,再给一点吧。最后顺便说一句,那个会的会期是下个月七号。假如我真去开了会,才能知道到底要议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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