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是这位老先生,原来的家境,十分优裕,但是如今却已渐渐中落,以致连心爱的花瓶,也卖给了人家,所以,触景生情,神经才不十分正常。
然而,我继而一想,却又觉得不十分对。因为他刚才说,家中还有一只同样的花瓶,照时价来说,如果将之变卖了,也足可以令他渡过一个十分快乐的晚年了。可能他是另有心事。
我被这个举止奇特的老年人引起了好奇心,笑著问道:“老先生,那你刚才在店中,为甚么要打烂那只花瓶?”
老先生望著街上的车辆行人,道:“我也不明白为甚么”
老者讲到这里,便突然停止,瞪了我一眼,道:“你是甚么人,我凭甚么要对你讲我的事情?”我笑道:“有时候,相识数十年,未必能成知己,但有缘起来,才一相识,使成莫逆了,我觉得老先生的为人很值得钦佩,所以才冒昧发问的。”
“高帽子”送了过去,对方连连点头,道:“对了,譬如我,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了解……”
我心中又自作聪明地想道:“原来老头子有一个败家子,所以才这样伤神。”
那老先生道:“我们向前走走吧,我还没有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啦。”
我和他一齐向前走著,我知道,从每个人的身上,都可能发掘出一段曲折动人的故事来的,但从这位老先生的身上,所发掘出来的事,可能比一般的更其动人,更具曲折。
我听他问起我的姓名,便道:“不敢,小姓卫。”那老先生显然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连忙道:“姓卫?嗯,我听得人说起,你们本家,有一个名叫卫斯理的,十分了得。”
我不禁笑了笑,道:“卫斯理就是我,了得倒只怕未必。”
那老先生立即站住,向我望来,面上突然现出了一种急切的神情来,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觉得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他何以在刹那之间,如此激动,忙道:“老先生,你怎么啦?”
他道:“好!好!我本来正要去找你,却不料就在这里遇上了,巧极,巧极!”
我听了他的话,吓了老大一跳,他的口气,像是要找我报仇,苦于不知我的行踪,但是却恰好狭路相逢一样!我忙道:“老先生,你要找我,有甚么事?”我一面说,一面已经准备运力震脱他的手臂。
老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老头子一生没有求过人,所以几次想来见你,都不好意思登门,如今既然遇上了你,那我可得说一说了。”
老先生道:“请到舍下长谈如何?”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他是有求于我,忙道:“那么,你请说吧。”
今天是年三十晚,本来,我已准备和白素两人,在一起渡过这一晚上的。但是我听出那老先生的语言,十分焦虑,像是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助他一样。所以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道:“好的。”
老先生站住了身子,挥了挥手杖,只见一辆“劳司来司”轿车,驶了过来,在他的面前停下,那辆名贵的车子,原来早就跟在我们的后面了。
穿制服的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我看了车牌号码,再打量了那老先生一眼,突然觉得他十分面熟,这是时时在报上不经意地看到过的脸孔,我只是略想了一想,道:“原来是╳先生!”
我这里用“╳先生”代替当时我对这位老先生的称呼,以后,我用“张海龙”三个字,代表他的姓名。我是不能将他的真姓名照实写出来的,因为这是一个很多人知道的名字。
那老先生点了点头,自负地道:“我以为你早该认出我的。”
我想起刚才竟认为他是家道中落,所以心情不好一事,不禁暗自失笑,他到现在为止,财产之多,只怕连他自己也有一些弄不清楚!
我们上了车,张海龙在对讲电话中吩咐司机:“到少爷住的地方去!”
司机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听便可以听出,他语意之中,十分可怖,反问道:“到少爷住的地方去?”张海龙道:“是!”
他“拍”地关掉了对讲电话靠在沙发背上,一言不发。我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为甚么司机听说要到“少爷住的地方”去,便感到那么可怕呢?
因为我不但在司机刚才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心中的可怖,这时,隔著玻璃望去,司机的面色,也是十分难看,甚至他握住驾驶盘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我向张海龙望去,只见他微微地开上了眼睛,并没有和我谈话的意思。
我决定不去问他,因为我知道,这其间究竟有些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是迟早会知道的。
车子向前驶著,十五分钟之后,便已出了市区,到了郊外,又驶了二十分钟,才折进了一条窄空的,仅堪车子通行的小路,这时已经远离市区了,显得沉静到了极点。
在小路上又驶了五分钟,才在一扇大铁门的前面停住,铁门的后面仍是一条路,那天晚上,天气反常,十分潮湿,雾也很浓,前面那条路通到甚么地方去,却是看不十分清楚。
车子在铁门面前,停了下来,司机下了车,张海龙这才睁开了眼睛,在衣袋中摸出了一串钥匙,找出了一柄,道:“去开铁门!”
司机接过了钥匙,道:“老爷……你……”
张海龙挥了手,道:“去开门!”那司机的面色,在车头灯的照耀之下,更是难看之极,他以颤抖的手,接过了钥匙,走到那铁门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