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阿克占和何思圣的车队到了扬州城下,高高的城墙遥遥在望,那城楼上的旗杆,在天光云影间骄傲地挺立着。大运河贴着平原大地向前蜿蜒,一条玉带似的朝着扬州城的腰间系去。白水青城,翠柳平岸,帆影如画,歌喧市闹,扬州城那了不起的繁华与富庶渐渐逼过来。阿克占忍不住端坐了身子,自有一股澎湃之气从心底涌上来,他看了何思圣一眼。何思圣面目清癯,一看就是个虑远言稀之人,这会儿,他的眼中掠过一抹笑意,算是回应了阿克占。
进了钞关门,向北便驶入了繁华的埂子街。驾车的胖侍卫一边娴熟地驾车,一边满脸新奇地观看着市井。阿克占和何思圣坐在马车里,也挑帘往外看。
胖侍卫感慨道:“热闹,真热闹。就是京城里的东四、西四、厂甸、大栅栏,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就不过如此了。可是,就靠这街上卖绸缎、灯笼、香粉,也挣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何思圣笑应:“早在唐朝时,就说天下都会‘扬一益二’,扬州第一,成都第二。扬州有钱,哪能堆到街上?那是因为大人现在担着的这差事——盐!”
胖侍卫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盐能值多少钱?”
阿克占发话说:“盐不值钱,可是一天都离不开!”
何思圣接口:“这么说吧,朝廷收四两银子,就有一两是扬州出的!”
胖侍卫吃惊:“这么多啊!”
阿克占不再答理,转身对何思圣说:“明天,你帮我把汪朝宗约来。”
何思圣看着阿克占,劝他亲自上汪府拜访,阿克占困惑地看着他。
突然,有百姓从远处狂奔而来,口中大叫:“闪开!”说时迟那时快,两驾马车突然从旁边的街上迎面冲来。一辆车上飘着“广泰”盐旗,另一辆车上挂的是“有恒”“天和”盐旗。
侍卫拉紧缰绳,马前蹄腾空,一声嘶鸣,然后迅速撞向路边,把小摊撞翻。
眼看三辆马车就要相撞。对面车上的三个少年拼命拉马,马车斜走。其中略为老成的少年满面通红,似乎很兴奋,一咬牙,直直撞向阿克占的马车。
道路狭窄,三辆马车混乱在一起,谁也避不开。马匹受惊,仰天嘶鸣。
胖侍卫从马背上飞身跃起,窜到对方的车后,双手拉住,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然后发力。那马车立刻减速,片刻后,竟然停了下来。
巨大的惯性,使得马车上的少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股巨力,也使得胖侍卫的双脚陷入地下。
摔出去的少年很快站起来,指着胖侍卫大骂:“哪来的泥腿子,敢坏了本少爷的兴头!”说着甩手扬起马鞭,向那侍卫劈头盖脸地抽过去。只见侍卫随手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子夹住鞭梢。
马鞭立刻绷得直直的,少年拽了拽,喝道:“撒手!”侍卫手腕一抖,少年收不住,一个趔趄,险些又摔倒。
何思圣已经下车,护着面色愠怒的阿克占。
阿克占审视着马车上盐旗的字号,眉头微皱:“原来是盐商的子弟,光天化日,如此嚣张跋扈!”
少年拧了一拧脖子:“亏你这么大岁数了,没见识!告诉你,我爹是总商!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马大珩是也!”
阿克占冷笑下车:“马少爷?口气倒不小!”
说时迟那时快,一粒弹子不偏不倚打中了阿克占的脸颊,顿时血流如注。阿克占捂着脸,龇牙咧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却见到地上一枚金弹子,便弯腰捡起来捏在手心。
马车上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躲到另一个身后,露出头来冲着阿克占做了个鬼脸。一只手里还掐着弹弓,他招呼马大珩:“走啦!”
两辆马车分别转头而去,胖侍卫跳到前面拦住:“站住!”
“怎么着?”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几个衙役,打头一个手里还悠荡着铁锁链,“大庭广众,找茬打架是不是?”
阿克占强压一口气:“怎么不抓那帮小兔崽子?”
衙役头儿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克占:“小兔崽子?知道他们是谁吗?走吧,衙门口走一趟吧!”
阿克占冷眼看着衙役。
衙役拉出铁链就要打:“怎么着,还横?”
何思圣上前小声说:“这位兄弟,阿大人是新来的盐院。”
衙役头儿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克占,嘴一咧:“就你?你要是盐院老爷,我还是和中堂呢!带走!”
阿克占气得脸都通红了。
幽暗的牢房里,看到阿克占、何思圣、侍卫进来,几个衣衫褴缕的泼皮便过来寻衅,被侍卫打倒一片。无奈他们人多势众,侍卫不一会儿便被摁倒在地。阿克占的外套都给扒了,他也不还手,坦然地坐在草垫上,手里捏着那颗金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