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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车冲过来的那最后一刹那在他脑海里无比清晰,止安明明可以躲开,却朝着止怡的方向扑了回去,而止怡在那一刻伸出了手,眼睛却是看着他。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在止怡的双眼注视之下,飞身抓住了止安的手,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她拖了回来,她重重地跌在他的怀里。他唯一的动作就是抱紧她,一再抱紧她,他不能失去她。

直到救护车到来之前,他一直都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因为她的全部意识仿佛都随着止怡身上的血在流失。他们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止怡的眼睛在狠狠鞭笞着两个人,那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从希望到绝望……

这双眼睛曾经无比信赖地投射在他身上,他还记起了她印在他嘴角的那一吻,当时看着止怡娇憨羞怯的样子,他对自己说,不管哪个男人能跟止怡这样的女孩在一起,都是幸运的。可他在生死的关头,选择的却是那个一直在忽略和戏弄他的人,并且,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竟然爱她!明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追不上她的脚步,一辈子都等不来她的栖息,他还是爱她。爱情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你也认为是我的错,认为我是不祥的?”

纪廷很久才反应过来,是止安在跟他说话,她的声音干哑得连他都几乎辨认不出。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她说。

“谁都没有错,可是还是有人受到了伤害。”纪廷吃力地将脸埋在双手里。

“纪廷,如果……”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犹豫。

“如果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她注视他良久,“没有如果。”

止安在低头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感觉到一个人在她另一边的椅子上沉重地坐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看见了仿佛瞬间苍老的顾维桢。

“医生说,止怡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除外伤以外,她伤得最重的是颅部,即使恢复了,也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她有可能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仿佛在平静无澜地陈述,止安和纪廷也怔怔地听着。

“止安,这样你满意了?如果你恨我,没有什么报复比现在这样更让我痛苦。”

“哈!”止安笑了两声,脸上却殊无笑意。

顾维桢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反而比较平静,“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止安背靠在椅子上,“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真的想要瞒我吗?我不是傻瓜,我会有感觉,以前总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比止怡做得好,为什么你们抱她不抱我?直到八岁那年暑假,我午睡起来,就听见我的‘爸爸妈妈’在房间里争吵,一个说‘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止怡’,另一个压低声音辩解‘可止安毕竟也是我的骨肉,我有抚养她的义务’……其实我应该感恩戴德,毕竟你们养大了我。”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我自认并没有亏待过你。”顾维桢颓然。

“你给了我所有止怡拥有的东西,唯独除了爱。”止安看着给予了她生命的这个男人,“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的生母,你爱过她吗?至少在曾经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爱过?”

顾维桢摇头,“当年的一切都是场错误,汪茗,你的生母,她跟你一样,漂亮、高傲,她跟汪帆虽然只是堂姐妹,但从小关系最好,所以即使在我和汪帆婚后,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汪茗当时未婚,她身边永远不乏狂热的追求者,而那天晚上,她喝得烂醉来找汪帆,汪帆因为胎儿有些小毛病,当晚住在了娘家。我开门让她进来,她醉着痛哭,拉着我陪她一起喝,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于是也喝了一杯,然后……第二天我们都很后悔,原本约定谁都不能说出去,没想到竟然有了你,她也太过于大意,知道的时候已经近三个月了,她是在乡下的亲戚那里生下的你,你是个早产儿,只比止怡小上一个多月。生下你之后一个星期不到,她就不知去向,最后我说服了汪帆,从乡下抱回了你,对外只称你们是孪生姐妹。”

第九章生来就是错误(3)

“我不信你没有爱过她……哪怕一丁点也好。”止安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站起来看着椅子上的顾维桢。

顾维桢无力地注视着止安,他缓缓摇头,语气却无比坚定,“对不起,止安,我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养母汪帆。汪茗的确什么都好,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她也没有爱过我。”

“你们没有爱过……”止安仰着脸,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下,滑过她曲线优美的脸颊和下颌,水滴碎在地板上的回声一直荡在纪廷心里,他第一次看到止安的眼泪。

“你们说得都对,我生来就是错误的。”

深夜,早已过了病房的探视时间,陪护在止怡身边的汪帆悲伤疲惫过度,在一旁的小床上昏昏睡去。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止怡床边的医疗仪器不间断地发出单调的“滴滴”声。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身影在房门处静静站立了片刻,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她绕过熟睡中的汪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总是矜持而端庄的脸上此刻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眼角有狼藉的泪痕。

多少年了,她曾经以为自己恨这个女人,然而回过头来看她成长的岁月,尽管她自己多么的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即使在她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女人亲生的孩子之后,她仍隐隐渴望着这个被她喊为“妈妈”的人能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真心肯定的笑容,如果这些很难办到,那么哪怕是怒骂和责罚也是好的。可惜从来没有。从头到尾,汪帆都只是漠视她,就像漠视一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物件。止安忽然发现汪帆也老了,泪痕中那眼角的纹路是这样明显,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可怜的,为了她所追求的一个所谓完整的家庭,咬着牙闷声不吭地生生将一根刺扎在血肉里的痛楚忍了下来,一忍就是十八年。换作止安自己,她自问做不到,她本质上是个相当绝对的人,要么全然拥有,要么全然放弃,容不得半点残缺和含糊。这刻,她静静地回头凝望这个女人熟睡的容颜,她终于对她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期待,除了养大了她,她们之间只是路人。

她从汪帆的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确认自己没有吵醒任何人,这才轻轻坐在止怡的床沿,这时的止怡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全身缠满了纱布和各类仪器的管子,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呈现着近乎诡异的安详,让止安几乎要以为,止怡她只是睡着了,片刻之后就会醒来,然后用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她,红着脸说:“止安,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止安以为自己哭了,然而并没有,眼角是干涩的。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塑像,长久地看着昏迷中的止怡。

止怡,她的姐姐,她和这个“家”最深的牵连,唯一一个毫无条件、不计代价爱她的人。

她就这样看着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不远处的仪器的滴答声没有停过。良久,她听到身后的汪帆发出了微微转动身体的窸窣声。

也许天就要亮了,如果一个人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黑暗,怎么辨别晨昏?

最后,止安俯身在止怡的耳边微不可闻地低语,然后起身离开,一如她来时的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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