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宜寿宫出来,夜幕笼罩下的皇城,静谧而又广阔。白天时不觉得,到了夜里才感觉出了秋意来,露水浓重,雾气悬浮在半空中,如笼着一层细纱。
出了直阳门,西侧是一条小河,水面上有许多宫人们放的红羊皮小水灯,数百十盏,浮满水面,烂如繁星。
谢通见容铮盯着小水灯看,倒想起在大梁时的事情来,便试探着上前道:“圣上若是想放一盏,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
容铮淡漠地道:“不必。”就提步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意秾回到宝福殿,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意识模糊不清,有时竟连糊话都说了出来。彤鱼和丹鹭几个都吓坏了,连夜去请太医,太医掌脉、开方子,药煎好了端来,却叫不醒她。
意秾并不张嘴,彤鱼等人强喂她亦不可,就算勉强送入她嘴中,也是多半又流了出来,她齿关闭得紧,只有极少一部分汤水能入腹中。她越发虚弱,总是昏睡着,似是连求生的**也没有了。
彤鱼几个轮流守着意秾,用湿帕子给她擦拭身体,以期能降降热度。
到了第三天头上,意秾的烧仍没有退的迹象。丹鹭心里着急,到她值夜时,她一面帮意秾擦拭,一面带着哭腔不停的念叨,也不知她是从哪学来的一段经文,当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寄托于神祈总还有些希望。
意秾迷迷糊糊听她念的像是《金刚经》,想跟她说自己没事儿,让她不用担心,却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渐渐地,就没了丹鹭的声息,似是睡着了。意秾头脑沉沉,朦胧中有人将她抱了起来,他身上凉凉的,还沾着夜里的湿气,冰凉的带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儿。意秾脑子里转不过来,只觉得这凉意让她很舒服,她便将头窝进了他的怀里。
接着她便被放进了浴桶中,有人解了她的衣裳,过一会儿有个粗砺的手掌给她洗脸和身子,他像是没什么经验,手上力度不小,蹭疼了她,她皱着眉不自在的动了动,那人的手上却没停,手指踫到她的私、处,也轻轻的蹭了蹭。
洗完澡,她又被抱回床上,她身子缩成一团儿,迷糊间又要睡过去,那人却捏住她的下巴,强行令她张开嘴,将药给她灌了进去。意秾被呛得咳了起来,咳出了眼泪,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头枕在软枕上,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哭到后来就进入到了梦境中,梦里有虞夫人的话,有太后的暗示,也有容铮冷漠的神情,到最后,就是大片大片红似火的枫林。
意秾整整烧了五日,她浑身都酸疼得厉害,头尤其的疼,这些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过来的,她也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她精神恢复了些,玉坠和玉翅就过来了。
宫人进来禀报时,丹鹭立时就嘟起了嘴,翻了个白眼道:“姑娘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为了她们劳神?如今她们两个才被封了贵人,就开始四处蹦跶,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不就是个贵人,也值当这么显摆!”
意秾坐起来,看了丹鹭一眼,道:“不管以前如何,如今她们两个都已经是主子了。”
丹鹭嗫嚅道:“奴婢知道了。”
玉坠和玉翅如今是今非昔比,贵人的位份虽然不高,但因现在后宫之中除了她们二人,尚未有其他册封,她们两个便占了独一份的尊荣。
玉翅还好些,玉坠就是明显的有些得意过头儿了。意秾让她们二人坐了,玉坠便笑道:“公主看着清减了许多,还是该多补补身子的好。前几日听说公主病了,我们还担心的不得了,又怕扰了公主休养,只等如今公主好了,这才敢来瞧一瞧。”
意秾对这两人一直没什么好感,不过她们两个一直钻营,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意秾只道了一句:“多谢关心。”便命人拿了两副赤金嵌宝的头面出来,赏了她们二人一人一副。
见意秾淡淡的,玉坠满肚子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咽不回去也吐不出来,难受得厉害。她耳根子有些发热,她如今就是再有脸面,也改变不了她是从意秾这里出去的事实。即便她成了贵人了,意秾也能赏她。
玉坠想到她伺候容铮的那天晚上,她听说了容铮有头痛病,她和玉翅就是趁着容铮头痛发作时进去的,那时他双目赤红,也不知道看没看清他身下的人是谁。之后她们二人还战战兢兢了几天,如今她们两个得了这贵人的位份,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的尊荣是建立在没有根基的塔尖上的,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下来。
意秾也不在乎玉坠和玉翅的小心思,赏完头面,便送客了。她靠着引枕,头仍嘶嘶的疼,想捋一捋这几天都做了什么梦,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想不起来了。
午后,意秾躺在床上时,有小宫女进来传话,说是大公主进宫来了。
这差不多是这些日子以来,意秾在回宫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容锦先去见了太后,然后便来了宝福殿。容锦的身材比以前丰腴了些,肤光如玉,两颊含笑,一进来便拉着意秾道:“我早就想进来看你了,你过得好不好?”
意秾病了这一场,如今瘦得都要脱了相,哪里还能好。不过她见着容锦心里高兴,也不愿意说那些伤怀的事,便也笑道:“一看你就是过得极好的,比以前胖了不少。”
意秾话里没别的意思,容锦却一下子就红了脸,忸怩道:“你也知道啦!”说完又恨恨道:“都怪许季玉!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如今都不敢出门见人!我的脸都让他给我丢净了,二弟还亲自揍了他一顿,二弟就是心软,下手那么轻,他皮又厚,哪里能打得坏他!”
意秾惊讶的看着容锦,目光渐渐落在了她的小腹上,虽然还不大明显,却也能看出隆起了。只是,这不是好事儿么?至于要打许季玉一顿么?
容锦也明白意秾在疑惑什么,她虽然羞臊,但她可比一般的姑娘大胆多了,红着脸,咬牙切齿的道:“那时……那时我们还没成亲呢!他趁我中了毒,打不过他,他就趁人之危……后来还是发现有了身孕,我们才拜了堂,也没敢大办,偷偷摸摸,跟见不得人似的!”
容锦摸着肚子,“幸好我那时身上的毒性已经解的差不多了,每天也只是喝着些温补的药,如今三个多月了,太医也看了说孩子很健康,我这才放下了心。”
意秾看着容锦眼底都溢着笑意,心里觉得温温柔柔的,日影从烟粉色的纱帘里筛进来,将室内笼罩起一层光晕,如织就的一个美好的梦。
等容锦走后,意秾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却单独将绿蚁留了下来。绿蚁性子沉稳,平日里虽不大爱说话,有事儿也不爱往前凑,但却是个心思极清明的。
意秾将一枚银质刻着伏虎纹样的令牌拿出来,放到绿蚁手上,道:“这是离开大梁之前,季恒赠与我的。我会找大公主帮忙,让你出宫一趟,你将这枚令牌交到宣外使陆辞的手里。剩下的事情,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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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凝噎泪
陆辞是宣和二年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他家世普通,可以说是寒门子弟,家中世代为医,有医馆和药铺。他中了探花之后,宣和帝并未立即委他以实职,他也没有想办法去吏部挂名,而是沉寂了两年。直到第三年的大朝会上,他以一己之力舌辩诸多外邦来使,才令人又记起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他年少有为,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走翰林之路,以期最后入阁时,他竟自动请旨前往大虞,担任了朝臣避都避不及的宣外使。
这并不是什么好职务。
没什么油水不说,常年离家在外,且有生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