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伊吹山上有一座香火鼎盛的神社,主祭大明神是伊吹山的山神。酒吞童子还是人类的时候,便是那座神社的神子。
很少有人还记得这件事了,鬼王凶名显赫阴阳两道,没人能够想象他还是神子时是什么样子,或许酒吞童子自己都忘了。
人世如樊笼,但凡曾经为人的大妖似乎都曾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青行灯因为喜爱怪谈被村人当成妖怪死于火中,不知火曾为锦衣玉食的歌姬却如金丝雀般被困在笼里,就连如今狂傲洒脱的大妖怪茨木在年少时也有过一段被父母抛弃的岁月。
但酒吞童子与他们都不同,他一出生就是受世人崇敬的神子,从来不知道“艰难困苦”几字该怎么写。到底为何他会从神子变为鬼王,至今没人能够想明白。
如今还残存于世的伊吹山的信徒回忆当年也只记得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天,神子殿下忽然就堕落成妖,大笑着扬长而去。他虽然没有攻击在场的任何人,但信徒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跪拜的神明堕落,震惊又崩溃,伊吹山的神社就此没落。
似乎历史上大事件发生总是伴随着一些预兆,天狗食月、荧惑守心、织田信长在本能寺之变前的三劫局……但伊吹山的神子堕落那天风和日丽,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就好像那只任性的大妖怪在晨起时看着洒在门前的阳光,忽然觉得是时候了,便毫不犹豫起身踏入鬼道,也不管此后局面会如何天翻地覆。
时间流转,伊吹山曾经香火鼎盛的神社如今早已无人问津,泽田弥看到远处山林间飞出的一抹鸟居的朱檐只是蜃气楼制造出来的幻象。
她忽然有些好奇。
蜃气楼的幻象与主人的潜意识有关联,她能够在这里看到伊吹山的神社,说明当年的记忆在这位鬼王的心中依然占据一席之地。他似乎懒得提起,但也并不屑于去刻意掩盖。
她回头看了一眼,赤色发色的鬼王闭目靠在栏杆上,一手支着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花瓣被风送进来,轻飘飘似乎要落在他的额角,只是没等靠近就在半空中瞬间枯萎,化为灰黑的残渣被妖气荡开。
整个过程中酒吞童子似乎毫无所觉,就在泽田弥以为他真的睡着了的时候,大妖怪懒洋洋开了口。
“在看什么?”
“……”
小萝莉乖乖回答,然而答非所问,“在想镜子。”
“嗯?”
“昨天晚上那面镜子,酒吞以前见过吗?”
酒吞童子终于抬起一只眼皮,懒散看向她,“安倍晴明没跟你说过?”
泽田弥摇摇头。
晴明也不是什么都会跟她说的呀。
啊,不对,应该说只要她问了,晴明都会说。但是大阴阳师知道的事情那么多,也不会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拿出来讲,有时候话题没有转到那里去,她当然也就不知道了。
她看到酒吞童子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成为鬼之后皮肤就苍白得过分,然而半点不显病态,气场强大得让见了他的人想当场跪下,能够耐着性子和她说这么多话都让人感觉是种奇迹。
她看不出这会儿的酒吞童子到底心情好还是不好,那俊逸鲜明的眉目在天光下透出点隐约的疏淡来。
“的确见过,在我还在伊吹山的时候。”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小萝莉就该继续问一句他看到了什么,然而后面的话题没能正常进行下去,因为鬼王话音刚落,楼阁外就远远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大喝。
“酒、吞、童、子!”
泽田弥下意识抬头,只见到一道黑色的妖火横亘过天空,朝着阁楼疾驰而来。暴烈的火焰将天幕烧出了一道长长的灼痕,仿佛流星坠落的光尾,落地的瞬间,蓬勃的妖力席卷着火焰如潮水般倒灌进来。
黑焰中出现的白发大妖一脚踩上了楼前的栏杆,背后的长发和衣摆被高空的风掀得猎猎飞扬。盯着楼里的人,茨木童子笑得满目狰狞。
“来打一架吧,酒、吞、童、子!”
赤发鬼王脸侧的一缕发丝被气流带起,又轻飘飘落下。他一手托着下颚,墨色的眼睫终于稍稍抬了一下,“你和源赖光还没打够?”
“你还好意思说?!他妈的源赖光打个架带了一打阴阳师!他怎么不再出息一点把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也带上?”
“那你可能会死。”
“……”
“还是说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打得过源赖光加上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
“……酒吞。”茨木童子握紧了爪子,浓缩的妖气在指间发出“噼啪”一声爆鸣,他看着自家挚友笑得异常“和蔼”,“你别说话了,我们还是打架吧。”
赤发鬼王唇角微挑,轻声笑了。他拿起身侧的酒葫芦朝对面扔过去。茨木毫不客气地接过,拔开瓶塞,仰头就灌了起来。
一壶酒灌完,他的火气终于被浇灭了不少,这才有余力注意到阁楼里除了自己和酒吞童子以外的其他生物。
其他生物正坐在他挚友身边身边,茫然地歪了歪头,银色的长发从肩畔垂下,流瀑般落了酒吞满膝。
茨木:“嗯?这不是安倍晴明家的崽吗,你还真把她抢回来了?”
酒吞童子伸过手,苍白的指尖挑起膝上一缕月光般的银色长发,懒洋洋说,“是啊,一路上不高兴到现在。”
茨木童子看向这只人类幼崽的目光顿时欣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