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撒礼尼圣祷广场人『潮』涌动。
教民自发诵念驱魔经文,音浪窒密,如酷暑焚风,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近日来,泰蒙王国全境皆被笼罩在“原初蛇魔”西迪-耶尼亚的谵妄『迷』梦中。
据各地圣堂粗略估测,约有半数以上的教民在近日来被有关于“蛇”的噩梦侵扰。梦中,他们或行走于大陆般广袤无际的蛇鳞之上,或瑟瑟团缩于庞大如天体之竖瞳前忍受其绵长如亘古的凝视打量,或身坠千万蛇子蛇孙编织而成的蛇“毯”之中惊骇挣扎……
当他们醒来,他们会对某些模糊缥缈的“存在”心生敬畏之情,抑或欲望高涨,绮念不绝——
这些日来,因“自渎之罪”与“夫妻私自交合之罪”前往各地圣堂自首的教民几乎要将忏悔室踏平,其中不乏教士乃至洁净者,仿佛愈是虔诚禁欲之士愈易受此蛇梦影响。
王国全境在短短几日内陷入恐慌与歇斯底里,有少数听力敏锐的教民称他们曾在清醒时听见遥远之处传来毒蛇嘶叫,并在当晚陷入噩梦,他们认为那比起诱『惑』倒更像是一种“试探与呼唤”。亦有个别机警的教士提出蛇魔似乎是在笼罩全境的集体梦境中寻觅着什么,那些持续时间短暂的谵妄与绮念不像蛇魔的本来目的,更像是某种轻微的“后遗症”……
但教会主流意见仍是蛇魔西迪-耶尼亚痴心妄想,试图用拙劣的手段引诱圣灵子民们堕落,当务之急是勒令各地圣堂组织大规模圣祷仪式,驱魔净化,并大量熬制禁欲草『药』汤,免费分发给教区内的男『性』教民——“圣者”劳伦佐赞成这一说法。
为抵御邪恶侵袭,“圣者”劳伦佐·博那罗蒂宣布他将在位于王城中心的撒礼尼圣祷广场进行一次大型驱邪仪式,而弗朗西斯圣堂有幸获准为劳伦佐铺设圣坛,布置广场,并在仪式全程侍奉圣者左右。
为能在圣者面前博取到好印象,得知消息后,弗朗西斯圣堂的百余名修士几乎彻夜未眠。他们沐浴、剃须、浆洗白袍、以焚香熏染身体,到了圣祷广场,他们抢着做那些干净轻松的活计,避免以狼狈的形象出现在圣者眼前——圣宫的近侍修士团近日出现了空缺,他们都想补这个缺,侍奉圣者的经历将为他们的神职生涯添上相当漂亮的一笔。
……
约瑟佩拖着瘸腿,用瘦仃仃的右手扯着一袋沉甸甸的、混有居民便溺与腐败物的垃圾,路过几名扫洒圣坛的洁净者。
他干了一早晨又脏又累的活儿,主要是扫垃圾和运垃圾。他的白袍与粗布里衣被汗水浸得半透,几绺银发粘着红彤彤的两腮,眼珠却快活得发亮,他把柔软的唇瓣抿了又抿,这才强忍住,没自顾自地傻笑起来——他就要见到“圣者”劳伦佐了!这是怎样的好运!哪怕就是那么远远地瞟上一眼……
“约瑟佩兄弟!”
他正沉浸于深深的喜悦中,费尔南忽然从圣坛踱来,用高大胖壮的身体挡住他的去路,恶狠狠道,“你那袋垃圾上的屎『尿』蹭到我的教袍了!”
约瑟佩怔了怔,这会儿他心情实在太好了,他开心得昏了头,竟来了股劲儿,微笑着反驳起费尔南:“我走得很小心,费尔南兄弟,我们起码隔了一码远呢……”
“反正你得给我洗教袍,”费尔南粗鲁地打断,他惩戒教民时常吐脏字儿,“先洗到下礼拜,约瑟佩兄弟,少说废话,我警告你,你他妈的今天废话有点儿多。”
这两天说不上怎么了,他莫名地有点儿不敢像往常一般欺负约瑟佩,这使他既纳闷又烦躁,他急需证明自己对约瑟佩拥有绝对欺凌权,于是他扬起笸箩般大且肥厚的手掌,狠掴约瑟佩后脑,“听没听见?!”
见约瑟佩像只受惊的小雀儿般呆住了,他又狠狠掴了一记,『逼』问道,“你他妈听没听见!?”
几个费尔南喽啰嬉笑着占便宜:“还有我的教袍!它被你熏臭了!”
“我们是不是该为约瑟佩兄弟发明一个新职位,杂活儿教士还是倒垃圾教士?”
“我看屎『尿』教士就不赖,他负责的教区满地屎『尿』。”
“……”
喜悦如肥皂泡泡般破灭,强烈的落差使约瑟佩眼角噙满泪花,他嗫嚅着应下,耷拉下小脑袋朝广场外拖垃圾,豆芽般清瘦的身体因啜泣而剧烈地颤抖,他遭受过许多更严重的欺凌,这原本不算什么,他有一箩筐的难听绰号……可是、可是他方才明明那么快活啊!
他哭得一抽一抽地干活儿,走姿愈发滑稽,又瘸又抽搐,把那群坏种逗得直不起腰。连广场周围的教民们都临时从近日来邪恶侵袭的紧绷中暂时得到放松——其中不乏经常从约瑟佩口粮中分一杯羹的贫民们——他们朝那残废的小修士咧起嘴来,自觉不怀恶意,就是找找乐子,这有什么的?几个野小子则怪模怪样地模仿约瑟佩走路,笑得比疯子还癫狂。
就在这时,远处教民的集体诵经声忽然变大了,其中不乏欢呼与获救般放松的大哭,圣者劳伦佐的驾辇出现在红毯上。
内务修士们用绢丝彩条缚住白鸽的嫩红趾爪,让它们为天空做些点缀,暗红滚金边的薄毯自几弗隆外一路延至广场正中央。道路两侧,人们朝红毯抛掷香花,百合纯白肥厚的花瓣被马蹄与彩绘车轮碾烂。
劳伦佐身披无垢白袍,端坐于四轮马车中,他的面容圣洁俊美,眸光慈和,他口诵经文,沿途安抚教民。
“圣灵在命令你……西迪-耶尼亚,我,虔敬者三世,以圣灵之名驱逐你……嘶嘶……”
那肃穆的男低音中混杂着细锐的、讥嘲般的“嘶嘶”声,却无人觉察。